退出坤宁宫,宫女在前引路,穿过抄手游廊,便到了御花园。
此时正是盛夏,池中荷叶田田,粉白相间的荷花亭亭玉立,偶有蜻蜓点水,漾起一圈圈涟漪。
叶恩熙正看得入神,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女子的争执声,打破了园中的宁静。
“五姐姐,凭什么你坐最前面!”
说话的是九公主,声音娇俏却带着几分刁蛮。她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装,发髻上缀着珍珠流苏,一看便知是备受宠爱的。
她的母妃是贤妃,外祖父是秦太师,在朝中地位显赫,寻常人不敢轻易得罪。
五公主坐在石凳上,一身石青色衣裙,裙摆绣着繁复的缠枝纹,闻言抬眼,语气倨傲:“就凭长幼有序。”
“长幼有序?您这是仗得谁的势?宁妃吗?”九公主身旁,一个穿着湖蓝色衣裙的少女接口道。
她是工部尚书的女儿,向来以九公主马首是瞻,此刻更是一副咄咄逼人略显愚蠢的模样。
“你胡说什么!”五公主猛地站起身,裙摆扫过石桌,险些将上面的茶盏打翻。
“她可没胡说——”
眼看二人就要争执起来,叶恩熙下意识地看向四周。
只见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一位身着浅紫色衣裙的女子,她头垂得很低,双手紧紧攥着帕子,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正是六公主。她的母妃不受宠,在宫中向来谨小慎微。
而另一边,一名梳着利落马尾的女子正皱眉上前,似乎想劝架。
她穿着便于活动的骑装,腰间系着玉带,身姿飒爽,正是易王的女儿安宁郡主。
叶恩熙的记忆里,听说她自幼随父在边关长大,性子与寻常闺阁女子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太子轻咳一声。争执的众人闻声回头,见是太子与叶恩熙,纷纷收敛了神色,屈膝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目光扫过众人,语气平淡:“今日傅少傅讲学,你们这般争执,成何体统?”
九公主撇了撇嘴,却不敢再多言。五公主也低下头,敛去了方才的傲气。
太子看向叶恩熙:“你们莫要在闹出笑话。”说罢太子殿下就与叶恩熙示意了一下就往外走去。
方才太子那句“你们莫要再闹出笑话”还萦绕在耳畔,他临走时投来的那一眼,似有提点,又似有警示,让她心里更添了几分审慎。
暖阁是临水而建的,朱漆柱上缠着绿藤,窗棂雕着缠枝莲纹,风一吹,便有细碎的光影在梨木长案上跳跃。
案上的砚台是端州细砚,墨锭泛着温润的光泽,连宣纸都是上好的澄心堂纸——单看这阵仗,便知皇家讲学的体面。
太子轻咳那一声,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压下了方才的喧嚣。
九公主撇着嘴往长案后坐,发间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响;
五公主虽敛了傲气,落座时却故意将裙摆扫过案沿,带起一阵风,仿佛在无声宣告自己的地位;
工部尚书的女儿紧随九公主,落座时还不忘回头瞪了五公主一眼,那眼神活像护主的犬;
安宁郡主倒是坦荡,径直走到中间位置坐下,脊背挺得笔直,骑装的下摆衬得她双腿修长,透着一股与这脂粉堆格格不入的英气;
六公主则像只受惊的兔子,贴着窗根溜到最角落,将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融进阴影里。
叶恩熙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打了个转,最终落在最后排靠窗的位置。
那里紧挨着通风的廊下,既能看清讲台上的动静,又能将前排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最适合她这个“新人”藏拙观察。
她拎着裙摆穿过长案间的空隙,经过安宁郡主身边时,对方眼尾余光瞥见她,忽然弯了弯唇角,露出个极淡的笑,像春日里忽然绽开的第一朵小雏菊,干净又明朗。
叶恩熙愣了愣,也回以一个浅淡的颔首。
走到六公主身边时,却见她飞快地抬了抬眼,那双眼眸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亮得惊人,却又在触及叶恩熙目光的瞬间猛地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手心里攥着的帕子都皱成了一团。
“看来这宫里的日子,真是步步要小心。”叶恩熙在心里轻叹,刚将指尖搭上冰凉的砚台,暖阁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敲在人心尖上的玉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