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静了一秒。
然后,他忽然笑了。
不是那种温暖的笑,是冷笑,带着点嘲讽,又有点……怪异的温柔。他把烟叼回嘴里,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圈烟雾,像条懒洋洋的蛇盘在空中。
“你这小孩儿,胆儿挺大啊?”他嗓音低哑,像砂纸磨过铁皮。
我没动,也没回答。只是盯着他,心里默念:你要是敢赶我走,我就在这儿坐着不走,饿死也算你头上。
他看了我一会儿,忽然伸手,把那十块钱捏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像是在验钞——虽然这年头连乞丐都不收这种破纸了。
“十块?”他挑眉,“就这?”
我点头:“我只有这么多。”
他又看了我一眼,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块青紫上,眼神变了变。
没再说话,他起身,从柜台下拿出一条脏兮兮的毛巾,扔给我:“擦擦脸,像个讨饭的。”
我愣住。
他却已经转身进了里屋,留下一句:“想活命,今晚就睡这儿。明天别让我看见你脸上还有新伤,不然这十块钱退你,人滚蛋。”
我抱着毛巾,站在原地,像被雷劈过。
我没敢问为什么,也没敢谢。只是默默走到角落那张破沙发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沙发弹簧断了,硌得慌,但我睡得比哪天都踏实。
那一夜,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变成了一只鸟,飞过我家那扇永远关不严的窗户,飞过学校操场上的篮球架,飞过所有欺负我的人头顶,最后落在“老九纹身”的招牌上,叼走了那半块掉落的“身”字。
第二天早上,我被一股香味呛醒。
睁开眼,九哥正站在我面前,手里端着一碗泡面,上面卧着个荷包蛋,黄澄澄的,油花在汤面上打转。
“吃。”他把碗塞我手里,自己点了根烟。
我盯着那颗蛋,差点哭了。
我妈一年都没给我煎过一次完整的蛋。
“谢谢……”我小声说。
他吐了口烟:“十块钱是定金。保护费按月结,下个月还得出十块,不然失效。”
我猛点头:“我……我捡瓶子卖钱!”
他嗤笑一声:“你这小身板,捡一个月也就够买包烟。”顿了顿,又说,“先欠着,记账。”
我愣住:“你还记账?”
他瞥我:“废话,我这儿又不是慈善机构。十块也是钱,老子当年为五毛钱跟人干过架。”
我低头吃面,热气熏着眼睛。
从那天起,我就住在了“老九纹身”店。
说是住,其实就是霸占了那个破沙发。九哥给我找了条旧毯子,说是他以前打架时盖过的,上面还有血迹(他自己说的,我不敢细看)。他不准我上学迟到,也不准我逃课,每天放学必须准时出现在店里。
“混混也得讲信用。”他说,“你付了钱,我得出货。”
我问他出什么货。
他冷笑:“命。老子这条命,十块钱租你一天,不亏。”
其实他根本没那么凶。
至少对我没凶过。
他抽烟凶,瞪人凶,打电话骂人凶,可每次我看他,他都会不动声色地把烟掐了,或者把音量压低。我半夜做噩梦尖叫,他会猛地从里屋冲出来,手里还拎着根钢管——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防贼的,但他那一瞬间的眼神,是真的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