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烟雨,是浸透了银钱味的。细密的雨丝如同银线般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整个江南,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淡淡的青草香。雕梁画栋淋湿了,也显不出本色,只余一片沉甸甸的湿灰,压在人心头。那灰暗的颜色仿佛一层厚重的幕布,遮住了原本的辉煌,让人感到压抑。谢府更是如此,九进九出的宅院,仆从如云,连廊下挂着的画眉鸟笼都是用上等紫檀木镶嵌金丝制成,精致无比,鸟食罐则是前朝的官窑精品,釉色温润,光泽如新。然而,这泼天的富贵,却捂不热谢清云一颗冰冷的心。他站在庭院中,望着被雨水打湿的石板路,心中涌起一阵莫名的空虚与惆怅。
他厌倦极了这无处不在的铜臭味。书房的窗开着,对着后院一小片刻意营造出的“竹林”,雨丝斜打进来,带着些许泥土腥气和竹叶的清香,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才觉得胸腔里那股憋闷稍散了些。案上摊着的是《游侠列传》,书页泛黄,边角已卷,不知翻了多少遍。指尖划过墨字,仿佛能感受到纸张的粗糙质感,想象着朱家、郭解的仗义疏财,快意恩仇,那才叫活着。而非像他,被“谢”这个姓氏困在金银堆里,连呼吸都带着算盘珠子的清脆声响,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账簿翻动的声音。
管家福伯弓着腰进来,屏着呼吸,小心得不带起一丝风:“少爷,吉时快到了,老爷让您换吉服了!”
谢清云眼皮子都没抬,目光仍黏在书页上,仿佛那能看出花儿来。
福伯喉结滚动一下,声音更加显得谦卑:“来的宾客太多,前厅都快站不下了,知府大人都亲自来了,少爷您看……”
“知道了。”谢清云低声说道,声音如同窗外的雨雾,毫无温度。他合上书,指尖轻轻抚摸着封面,那微弱的反抗瞬间被屋外隐约传来的喧闹锣鼓声碾碎。
吉服是大红色的云锦,金线绣着繁琐的缠枝并蒂莲,每一朵莲花都栩栩如生,仿佛能闻到淡淡的花香。穿在身上沉得很,厚重的面料和繁复的刺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每一步都显得格外沉重。镜子里的人,眉目清俊,却因这一身过于隆重的喜色而显得面色有些苍白,眼底藏着说不出的倦怠和讥诮,仿佛这华丽的外衣并不能掩盖内心的疲惫与嘲讽。
鞭炮声震耳欲聋,盖过了一切。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味,红色的纸屑在空中飞舞,仿佛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喜乐喧天里,他牵着那段大红的绸子,绸子上绣着金色的龙凤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另一端引着他名义上的新娘。新娘身穿一袭华丽的红色嫁衣,上面镶嵌着无数颗亮晶晶的珠子,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盖头垂下,遮住了容颜,只看得见一身同样刺目的红,和一道异常挺拔纤细的身影。她的步履轻盈而坚定,不像寻常新嫁娘那般娇怯,每一步都踏在红毯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步伐很稳,一步一步,隔着喧哗,竟能清晰地落入他耳中。
这就是那个名震江湖的侠女,叶知秋。
“听说一套秋水剑法,能令江水断流。”
“谢家真是好大的手笔,这聘礼怕是能买下半座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