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下雨了,淅淅沥沥敲在玻璃上,像极了她走的那天。
我缩在沙发角落,看着陈默——我爸——又一次擦拭那个老旧投影仪。他动作很轻,指尖拂过银色外壳时微微发抖,好像那是什么一碰就碎的宝贝。其实那玩意儿笨重得像个铁盒子,边角都磨白了,每年只有今天才被请出来。
“辰辰,”他抬头看我,嘴角努力扯出个笑,眼圈却是红的,“到时间了。”
我没动。喉咙里堵着什么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又是我的生日。每年这一天,我都要被按在沙发上,看一个我该叫“妈妈”的女人在光影里对我说话。她永远二十九岁,永远温柔地笑,而我一年年长大,从皱巴巴的婴儿变成如今比她当年还高半头的十七岁少年。
这感觉太他妈怪了。像一场持续了十七年的、温柔又残忍的凌迟。
投影仪嗡嗡作响,光线投在白色墙壁上。灰尘在光柱里跳舞。先是一片模糊的色块,然后影像清晰起来。
是苏晴。我妈。
她坐在一片柔光里,背景是我们家现在还在用的淡黄色碎花沙发套,肚子隆起很高的弧度,像揣了个巨大的西瓜。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亮得惊人,盛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柔。她对着镜头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肚皮。
“嘿,小家伙。”她的声音透过略微失真的音箱传出来,柔柔软软,带着点气声,一下子攥紧了我的心脏。听了十七年,每一个音节都快刻进我骨子里,可每次听到第一句,还是会被猛地拽进那个她早已离开的世界。
“今天是你……嗯,按医生说的,应该是三十四周加三天的日子。”她低头看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笑意更深了些,“你在我肚子里练武术呢?这么有劲儿,以后肯定是个皮猴子。”
镜头外传来另一个声音,低沉,年轻,是属于我爸陈默的:“晴晴,别说那么久,累。”
“不累,”苏晴侧过脸,眼神瞟向镜头之外,那份爱意几乎要溢出来,“让我跟宝宝多说会儿。机会……可不多了。”
最后几个字,她声音低下去,几乎含在嘴里,但那份沉重的意味还是砸在了此刻的空气里。我看见画面边缘,我爸的手伸进来,紧紧握住了她的。两人手指交缠,他握得那么用力,指节都泛了白。
苏晴吸了口气,重新看向镜头,脸上又漾起那种强撑的、明亮得过分的笑容。
“宝宝,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你爸爸那个死脑筋,非要留着当惊喜,说这样更有仪式感。”她俏皮地皱了下鼻子,“不过没关系,妈妈给你准备了好多小衣服,黄色的,蓝色的,白色的,都有。你爸爸笑我,说我把母婴店都快搬空了。”
她顿了顿,眼神飘忽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极美好又极心酸的事。
“妈妈给你取了好多名字哦。要是男孩,就叫陈曦,早晨的阳光,妈妈希望你一辈子都暖洋洋的。要是女孩,就叫苏辰,星辰的辰,妈妈的姓加上爸爸名字里的谐音,你是我们俩的宝贝星星。”她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你爸爸说我矫情,可他就依我了。他呀,什么都依我……”
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迅速抬手抹了下眼角,再抬头时,眼圈是红的,笑容却更大:“就是这次……这次妈妈可能没法那么依着他了。对不起啊宝宝,妈妈身体不好,有点贪心,非要带你来看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