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他轻声数。 便士脱手,垂直落入海面。 没有水花。 铜币像被海面吞掉,只留下一个漩涡——漩涡越转越慢,最后静止,像瞳孔骤然放大。 紧接着,雾里传来木质舷梯放下的声音: 咚——咚——咚—— 一共七声。 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众人的脊椎骨上。 阿初猛地抓住我的手腕,指甲直接掐进动脉,疼得我抽气。 “顾期哥,”他声音抖得不成调,“我听见……听见梯子在数我的名字。” 确实,七声之后,雾中传来极轻极轻的女声,像隔着一层旧蜡片: “阿——初——” 老麦把铜板抱得更紧,耳背的助听器早已报废,却仍能“听见”似的,瞳孔在眼白里疯狂震颤。 余笙第一个迈步,他每走一步,军靴就在积水中踩出一圈红色涟漪——之前罗盘裂缝里渗出的暗红液体,此刻像有生命般缠上他的靴底。 林渊回头,目光扫过我们,像在给死刑犯编号。 “顺序。”他说,“我第一个,老麦第二,余笙第三,顾期第四,阿初断后。” 阿初的嘴唇抖成筛子:“为、为什么是我断后?” 林渊抬起缺指的左手,指尖在阿初额头轻轻一点,动作温柔得像父亲,眼神却冷得像冰锥。 “因为你最轻,真被拖下去,我们还能拉一把。” 阿初几乎要哭,却被余笙一把揽住肩膀:“别怕,我殿后。” 林渊没再说话,转身踏入雾里。 他背影一没入雾,就像被剪断的纸人,连脚步声都被吞噬。 老麦跟上去,铜板抱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是1923年的轮机术语,掺杂俄语脏话,像一台坏掉的留声机。 我抬脚时,听见鞋底黏住什么。 低头——水面漂着一张黑白照片,被红水浸得半透明。 照片里是我们五个人,穿着1923年的制服,站在“鸢尾号”甲板上。 我弯腰去捡,照片却自动翻了个面。 背面用钢笔写着: “注意台阶,第七级是空的。” 字迹未干,墨汁顺着我的指尖滴落。第七章 雾中登船(一)
脚印只到第七级 舷梯比想象更窄,湿得像鲸鱼的舌头。 林渊走在最前,每一步都踩出吱呀声,声音在雾里折返,像有人跟在他背后。 我数着阶梯:一、二、三…… 到第七级,脚印突然断了。 林渊的右脚悬在半空,鞋底干干净净,像被雾舔掉了一层。 他停住,回头,嘴角竟带着笑。 “看,”他轻声说,“有人替我先走了。” 阿初在后面一脚踏空,整个人向前扑。 我伸手去抓,只扯下他后颈的吊坠——一枚小小的铜锚。 铜锚在空中翻转,落地竟没有声响,而是直接嵌进第七级台阶,像回到自己的插座。 台阶发出“咔哒”一声,向下沉了半寸。 整架舷梯随之倾斜,我们像被倒进一个倾斜的棺材。 余笙一把拽住扶手,手肘撞在栏杆,发出闷响。 我听见他嘶了一声,却不是因为疼—— 扶手上黏着几根长发,黑而湿,缠住他的指关节,像活物般收紧。 “别动!”林渊低喝。 他抽出随身折刀,刀背贴着余笙的皮肤,一挑—— 发丝断裂,断口竟渗出暗红,像被割开的静脉。 发丝落地,立刻化作一缕黑烟,被风吹回雾里。 阿初瘫坐在第六级台阶,脸色比雾还灰:“我不想上去……我们回去吧……” 林渊蹲下身,与他平视:“回去?信天翁号已经沉了。” 他侧过身,让出视线。 我们来时的海面,只剩一圈漩涡,漩涡中心漂着信天翁号的船帽——帽檐上,用红漆写着今天的日期。 舷梯尽头,1923年的“鸢尾号”静静等待。 甲板雪白,旗杆上飘着早已不存在的公司旗。 旗杆顶端,铜钟无风自晃,钟舌上系的头发在风中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