㢌开始下意识地观察糷。观察他如何处理琳琅阁的事务,如何与各色人等周旋,如何谈笑间将人玩弄于股掌。他发现糷的心思深沉得可怕,手段层出不穷,看似慵懒随意,实则一切尽在掌控。
这个男人,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投石下去,许久才听到回音,却辨不清深浅。
他偶尔会听到阁里的老人私下议论,说馆主这些年如何一步步将琳琅阁做大,如何织就一张庞大的信息网,如何与各方势力都有牵扯,却又超然其外。他们语气里带着敬畏,也带着恐惧。
㢌越来越好奇,父亲当年,究竟是如何与这样一个人成为“故友”的?
转眼又到年关。
长安城大雪纷飞,万家灯火,喧嚣热闹更胜往日。琳琅阁也迎来了最繁忙的时候,夜夜笙歌,达官显贵络绎不绝。
㢌露面的次数渐渐增多,每一次都引起更大的轰动。他的名声越来越响,价格越抬越高,关于他真实身份的猜测也越来越多,但都被糷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去。他成了糷手中最耀眼、最神秘、也最吸金的“珍宝”。
然而,㢌的心,却在繁华喧嚣中越发沉寂。他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来客,试图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拼凑出仇人的信息,判断他们的立场。他学会了用最美的笑容掩饰最冷的杀意。
除夕夜,糷在顶楼设了私宴,只有他和㢌两人。
窗外烟花绚烂,映得夜空亮如白昼。阁内暖融如春,酒菜精致。
糷难得地没有穿那些艳丽衣袍,只着一身玄色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着,少了几分妖孽之气,多了几分清俊疏朗。他慢条斯理地烫着酒,侧脸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有些柔和。
㢌坐在他对面,安静地看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烟花。
“又想起侯府了?”糷忽然开口,递过一杯温好的酒。
㢌接过,指尖微凉:“往年此时,府里很热闹。”父亲会破例允许他和弟弟妹妹放烟花,母亲会笑着嗔怪,准备丰盛的年夜饭……
“热闹,未必长久。”糷抿了口酒,语气平淡,“冷清,也未必是坏事。”
㢌看向他:“你呢?你每年都这样过?”
糷挑眉,笑了:“怎么?可怜我?”
㢌低下头:“只是觉得……你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在乎的太多,死得快。”糷晃着酒杯,看着杯中荡漾的琥珀色液体,“比如你父亲,他在乎的太多,家族,声誉,忠诚,百姓……所以,他输了。”
㢌握紧了酒杯。
“但总有些东西,是不能放手的。”糷的目光落在㢌脸上,深邃难测,“否则,与行尸走肉何异?”
两人一时无话,只听窗外烟花爆开的声音。
忽然,糷问:“你的琴呢?”
㢌指了指内间。
“去拿来。”糷道,“弹一曲。就当……祭奠旧岁。”
㢌依言取来琵琶,想了想,拨动了琴弦。他没有弹那些靡靡之音,也没有弹凄清哀婉的调子,他弹了一首《破阵乐》,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是父亲当年最爱听的曲。
糷闭着眼,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击桌面,听得极为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