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班无法直达那个偏僻的县城，唯有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穿行在逐渐升高的地势与密林之间。
汽车老旧，引擎发出沉闷的轰鸣，混合着车内汗味、泡面味和某种劣质香薰的空气浑浊不堪。车窗外的景色，从城市的高楼广厦，逐渐变为郊区的厂房农田，再变为连绵起伏的丘陵。绿色越来越浓，山势越来越陡峭，天空仿佛也被这无边的绿意浸染，显得低沉而阴郁。
同车的乘客大多面色黧黑，带着浓重的乡音，穿着朴素，大包小裹地塞满了行李架。他们用好奇而略显疏离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衣着干净、面色苍白、明显不属于这里的年轻人。
林安靠在窗边，玻璃冰凉的触感暂时缓解了他内心的焦灼。手机握在手里，信号时断时续。家族微信群安静得出奇，自从他那次提问后，群里再无人发言，仿佛所有人都默契地陷入了沉默，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
他试图回想奶奶的面容，想起的是她照片上慈祥的、菊花般盛开的笑容，是小时候回老家，她偷偷塞进他口袋里的、捂得温热的煮鸡蛋，是冬天里她用枯瘦的手紧紧握住他冰凉的小手呵出的热气。
可是，这些温暖的记忆碎片，此刻却被那深夜电话里缓慢恐怖的呼吸声和亲戚们惊恐的脸庞所覆盖、搅碎。
车行至半途，天空彻底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山巅。很快，稀疏而冷硬的雨点开始砸落在车窗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敲打着车顶和玻璃。山路变得泥泞，车速慢了下来，在蜿蜒盘旋的公路上艰难前行。远处墨绿色的山峦笼罩在雨雾之中，显得神秘而阴森。
七八个小时的颠簸后，汽车终于在一个简陋破旧、仿佛被时光遗忘的小镇车站停下。
雨小了些，变成了冰冷的、无边无际的毛毛雨，天空依旧是令人压抑的灰蒙。车站空荡荡的，只有几个蹲在屋檐下抽烟的男人，用漠然的眼神扫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雨水的清凉、泥土的腥气以及植物腐烂混合的味道，深深吸一口，肺里都感到一股湿冷的沉重。
这里，离奶奶的老宅所在的深山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没有公交，只有私人运营的、车况破旧的面包车或摩托车。
林安撑开伞，拖着简单的行李箱，踩着泥泞的路面，好不容易找到一辆愿意去那个方向的三轮摩托车。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皮肤粗糙，眼神浑浊，听到林安报出的那个具体村坳名字时，他明显愣了一下，再次上下打量了林安一番，才含糊地报出一个比预期高出不少的价格。
“那地方，路不好走，下雨天更麻烦。”司机嘟囔着，算是解释。
林安没有还价，沉默地上了车。三轮摩托突突突地发动起来，冒着黑烟，驶离了小镇唯一像点样子的水泥路，拐上了一条更窄、更颠簸的碎石土路。
路两旁的老房子大多低矮破败，有的已经坍塌，只剩断壁残垣，有的门窗紧闭，挂着生锈的锁。偶尔能看到一两个老人坐在昏暗的屋檐下，眼神空洞地望着雨幕，他们对这辆突然闯入的摩托车和车上的陌生年轻人，投来的目光并非好奇，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浑浊的漠然和不易察觉的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