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瞬间缩成一粒油菜花籽,我却卡在壳里,怎么也钻不出去。
“他……今天来了?”我声音抖得不成调。
李小芽没回答,只抬眼望向门外。院墙影子斜斜切进来,把屋子劈成两半,我在暗,她在光。
墙外,小杰的无人机再次升空,“嗡嗡”声像催命的电钻,钻得我脑仁生疼。
我忽地起身,膝盖撞在矮凳上,疼得发麻,却顾不得:“小芽,让我见他!我……我把退休金全给他,我立遗嘱,我——”
“坐下!”她低喝,声音不大,却带着当年抡起扫帚追我的狠劲。
我屁股立刻落回凳面,铁锈味涌到舌尖。
“你67,他才28,你拿什么给他?一堆存折还是一堆债?”她目光如刀,一刀刀削我,“他缺的不是钱,是解释。你能解释啥?解释你当年为啥犹豫那五秒?解释你写完信就再没回来?”
我哑口,汗水顺着后脊梁往下爬,像冷却液一样冰凉。
屋外,风突然大了,院门“哐”地合上,像替我们摔上46年的时差。
烛火被风拉得老长,险些灭,她伸手护住,火舌舔过她掌心,映出一道疤——我记得,那是她十三岁替我挡狗咬的疤,如今白了,像一条干涸的河床。
“我……能补偿。”我喃喃,却连自己都不信。
补偿?把46年的月票攒一起,也换不回她子宫里那个被摘掉的“母亲”二字。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下去:“老周,晚了。不是我不让你见,是他不想见。他说,等你能给自己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再谈父子。”
理由?我哪有理由,只有借口,而且全是锈。
我低头,看见自己双手——虎口裂口被汗腌得生疼,指甲缝里黑得发蓝,是常年摸机床留下的洗不掉的油泥。
这双手,会画线、会打孔、会装配零误差,却握不住一个奶瓶,接不住一个坠落的婴儿。
我忽然恨它们,恨它们当年为什么只会在车站的栏杆上攥出汗,而不会抬起来,把李小芽和孩子一起圈进怀里。
“那……你让我做什么?”我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她沉默良久,把木盒抱下来,放我膝上:“先抱着他,抱一夜。明天早上,他愿不愿意来,看他的意思。”
木盒轻得可怕,像抱着一团空气。我手臂僵硬,怕一用力就碎,怕一松手就飞。
烛火跳动,照出我佝偻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条老狗,叼着自己掉的牙,守一座空坟。
屋外,无人机的“嗡嗡”声终于停了,夜沉下来,油菜花也安静。
我抱着盒子,坐在46年的缺口上,第一次觉得:阻碍,不是她关上的那扇门,而是我自己焊死的铁栅栏——
锈死了锁,却忘了留钥匙。
4
我抱着那只轻飘飘的木盒,在蜡烛快烧到根的时候,终于把它放回供桌。
“抱一夜”只是李小芽一句气话,我却当了真——可盒子不能开口,儿子不会因为我手酸就喊我“爸”。
我周传义,63 岁,钳工出身,一辈子相信“人定胜铁”,只要给我图纸、给我毛坯,我能把它车成一丝不差。
如今图纸泛黄、毛坯走样,我也要把这条走偏 46 年的尺寸,重新铣回来。
天刚麻亮,我轻手轻脚拉开门,李小芽在里屋咳嗽,一声接一声,像老车床皮带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