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叫小杰，98 年生，济南读大学，毕业两年，做短视频，这次去石岭村拍“万亩油菜花”专题。
他掏出云台、稳定器、无人机，背包鼓鼓囊囊，像机器猫肚兜。
“石岭村？”我耳朵“嗡”一声，“正好我也要去！”
“大爷，您亲戚？”
“老……熟人。”我舔舔嘴唇，没敢说是老情人。
小杰甩甩刘海：“那搭我车！我租了共享电车，后座能坐，省得您挤公交。”
我心里“咚”地打鼓——机会这就来了？
怕什么来什么，我嘴却比脑子快：“成！油钱我出！”
“电车，没油，哈哈！”他笑得牙花子闪光，像焊弧溅出的火星，烫得我热乎。
出站口风硬，我把外套领子竖起来，还是钻脖子。
小杰拦一辆货拉拉小面包，把器材扔上去，回头冲我招手。
我爬车厢时，腿肚子打颤，他托我屁股一把，我老脸通红，却顾不得矫情。
车子拐出县城，柏油路变水泥，水泥变柏油，最后成碎石，颠得我屁股离座三寸。
我攥紧车顶扶手，骨头“咯吱”响，心里却像给钳口夹住的铁块，越夹越稳——方向对头！
窗外，油菜花开始是零星几垄，后来“轰”地铺开，金浪翻滚，把我眼睛映成两枚铜片。
我胸口发热，伸手摸口袋，照片在，纸条在，目标在。
“大爷，您找的人叫啥？我无人机升空，顺带给您拍全景，回去剪进视频，万一火了，网友人肉，比派出所都灵。”
我犹豫两秒，报出名字：“李小芽，木子李，大小的小，发芽的芽，70 年左右出生。”
小杰一边修图，一边“嗯嗯”，手指噼里啪啦，像点焊火花。
“您放心，我粉丝八万，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石岭村淹了，找个人，小意思！”
我讪笑，心里却翻江倒海——真有这么顺？
当年我写信她都不回，如今靠手机、靠网、靠陌生人，就能把她从时光里拎出来？
我低头搓手，掌纹里嵌着洗不掉的机油，黑黢黢，像一道道逃兵的刺青。
小杰忽然递我一只保温杯：“姜茶，暖胃，您手抖得像筛子。”
我接过，指尖碰到他手背，年轻的热乎顺着血管爬上来，竟把心里那点子“怕”烫缩了一圈。
车到石岭村牌坊，新建的水泥柱，贴着瓷砖，反光刺眼，柱上红字：“中国最美油菜花之乡”。
我眯眼，记忆里土路、茅房、老槐树，全被抹平，像换了个布景。
脚一落地，花香混着牛粪味钻进鼻腔，我打了个喷嚏，眼泪鼻涕一起涌，小杰笑我：“大爷，您过敏？”
“不，是太熟了，鼻子记得。”
我抹脸，迈步，却像踩棉花，46 年的距离，被一条柏油路拉成零，反而心虚。
村口小卖部改成网红咖啡馆，招牌写“花开咖啡”，几个小姑娘穿汉服拍照。
我凑过去，嗓子发干：“打听个人，李小芽，住哪？”
她们互相看看，摇头：“没听过，问村长吧，他有村民群。”
语气礼貌，却像把我当外地游客。
我心里“咯噔”——最坏预感，她要是搬走，世界这么大，我去哪找？
小杰倒兴奋，架起无人机，“嗡”一声上天，镜头里花海像金色硬盘，一格一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