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正擦拭着匕首的动作微微一顿,抬眼看她。火光映着她的侧脸,长睫垂下一片阴影,神色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趣闻。
“他们用朱砂、矾石……还有守宫(壁虎)的血肉脏腑,反复捶打,千捣万杵……点上去,深入肌理,好像一辈子都洗不掉……”她的声音飘忽,“可是,很简单……真的很简单……只要用墨糖、明矾、赤铁矿粉……再加上……”
她忽然停住了,像是惊觉自己失言,猛地抿紧了唇,不再说下去。她将脸埋进膝盖里,肩膀微微缩起,那件宽大的旧棉袍更显得她身形单薄脆弱。
男人看着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继续擦拭着手中的匕首,锋刃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后半夜,远处隐约传来搜捕的喧嚣,几次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每一次脚步声靠近,屋内的空气便绷紧一分。有一次,脚步声就在门外停留,甚至能听到兵刃轻磕门板的声音。
男人瞬间无声起身,将陈菲萍拉至身后阴影处,匕首反握,全身肌肉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陈菲屏住呼吸,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以及身前男人沉稳的心跳声。他的后背宽阔,挡在她前面,隔开了门外未知的危险。
那一刻,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她。不是安全感,而是一种同处于危崖边缘、命运被短暂捆绑在一起的窒息感,以及一种冰冷的、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幸而,门外的人并未闯入,嘀咕着“像是这边……又不像……”便逐渐走远了。
危机暂时解除,男人退回原处,依旧沉默。
天色将明未明,最黑暗的时刻。男人站起身:“该走了。”
陈菲萍抬起头。
他走到门边,侧耳倾听片刻,确定外面再无动静。他拉开门,清晨冰冷的雾气涌入。
就在他即将迈出门槛的那一刻,陈菲萍忽然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巨大的勇气,或者说,是一种绝望催生的孤注一掷。她猛地起身,几步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男人的身体骤然僵住。
她的手臂环在他的腰上,脸贴在他宽阔却冰冷的后背上,声音带着不管不顾的颤抖,又快又急:“别走!或者……带我一起走!我……我可以帮你!我知道很多京城高门内宅的秘事通道,我懂账目、懂律法……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男人没有动,也没有推开她。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石雕。
她的拥抱生涩而僵硬,贴着他后背的脸颊却滚烫。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绝望和一种豁出去的疯狂。她能感觉到他衣物下紧绷的肌肉,和那之下蕴含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寂静在蔓延。每一息都漫长如年。
最终,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的心瞬间沉入谷底。
然而,他并没有拉开她,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缓缓转过身。
天光微熹,透过门缝照进来,在他轮廓上镀上一层冰冷的浅灰色。他低头看着她,那双深沉的眼里情绪莫测,有审视,有权衡,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勾起的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