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没打扰,只把昨晚写好的纸条压在蚕豆碗下:

“芽,我去找孩子。这一次,不编理由,只还债。”

字迹抖,却一笔一划,像新焊的焊缝,亮晶晶。

晨雾混着油菜花蜜的味道,甜得发腻。

我踩着露水,深一脚浅一脚往村口冲。

第一步,先得把“人”找到——昨晚只听说他在镇上中学代物理课,姓李,具体名谁,李小芽死活不再吐一个字。

我把灰帆布包往背后一甩,包带“啪”打在后腰,疼得我龇牙——疼好,疼让我记得自己还活着。

村口新修的停车场,小杰正窝在车里剪片子,笔记本的光打在他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像没退火的铸件。

我敲玻璃,他抬头,愣两秒:“大爷,您这眼圈黑的,一夜没睡?”

“睡个屁!”我拉开车门,把昨晚的事三句并两句倒给他。

小杰听完,一拍大腿:“找老师简单!镇上就一所公立中学,我粉丝里有教务处的,走!”

他“啪”合上电脑,油门踩得发动机吼,像给我擂鼓。

两分钟不到,车冲到镇中门口。

铁栅栏关着,保安亭里一个大爷正呼噜。

我下车,隔着栅栏喊:“师傅,找李——”

“李”字刚出口,我卡壳——叫啥?

小杰机灵,掏出记者证一晃:“我们拍纪录片,找李物理老师,讲油菜花里的力学。”

保安眯眼瞅瞅,又瞅我:“你也是他学生?”

我脸不红心不跳:“……我旁听。”

铁门“吱呀”开条缝,我侧着身挤进去,肚皮蹭掉一块锈,心里却乐:第一步,进门了!

教学楼是旧楼,外墙刷成屎黄色,墙根爬满青苔。

我三步并作两步上二楼,尽头挂着牌子:物理组。

门虚掩,我推门——里头三个老师,两女一男,全低头批卷。

男的三十出头,左眉梢有颗痣!我血液“嗡”地涌到耳根,脚却钉在门口。

他抬头,目光穿过我,礼貌点头,又低头。

那侧脸、那鼻梁、那抿嘴的弧度,活脱脱把我年轻时的厂牌照片扣在现在就位。

我心里狂喊:就是他!可嗓子被焊渣糊住,一个字喷不出。

还是小杰从后面捅我:“问啊!”

我张嘴,出来的却是:“老……老师,我想补物理。”

话一出口,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周传义,你怂个屁!

他笑,露出虎牙:“成,您坐,我批完这沓卷子。”

我杵在原地,脑门冒汗。

卷子一张张翻,我盯着他握笔的手——指节修长,指甲剪得圆短,干净;而我手背上爬满黑机油,像两条旧履带。

我突然自卑,把爪子往后背藏。

十分钟后,他起身:“去实验室吧,那儿清静。”

我乖乖跟着,像刚入职的小学徒。

实验室在顶楼,窗子朝南,正对着远处花海,阳光斜射进来,照得粉尘跳舞。

他拉过一把椅子:“叔,您想从哪儿补起?力学、电学还是光学?”

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拉开风箱:“我……其实不补物理,我补……人。”

“补人?”他愣。

我“扑通”跪下,膝盖撞水泥地,脆响——老骨头硬,疼得我眼前发黑,却顾不上:“孩子,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