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懵了,赶紧去搀:“叔,您别——”

我甩开他手,把昨晚写好的信掏出来,双手举过头顶——信纸四页,正反密密麻麻,像交一份迟到 46 年的检验报告。

“我是周传义,李小芽的……旧识,也是你……生父。”

这句话出口,像把烧红的铁条扔进冷水,“滋啦”一声,整个实验室安静得只剩花粉飘。

他僵在原地,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最后退后两步,背抵住实验台,手碰到示波器,“啪”地关掉屏幕,像关自己乱掉的脑子。

“您……认错人。”他声音哑。

“DNA 不会认错。”我抬头,从包里掏出一只塑料袋,里面是我连夜拔下的十根带毛囊的白发,像一小撮焊丝,“我去济南大学问过,只要补一份亲子鉴定,你养父母那边——”

“闭嘴!”他忽然吼,眼睛通红,“养父母把我当亲儿子,供我读书,给我买房,你凭什么一张嘴就拆?”

我哑口,膝盖钻心地疼,却咬牙挺着:“我不拆,我补。补你 28 年的压岁钱,补你每一年的生日蛋糕,补你……”

“补得上吗?”他冷笑,指着柜子里一排排示波器,“时间能回放?波形能复位?”

我望着那些冰冷的仪器,突然找到共同语言,爬起身,抹掉膝盖灰:“波形不能复位,可我能给你振幅——我全部退休金,每月六千,留一千抽烟,五千打给你,打到死;我房子,公证给你;我手艺,传给你——你要造无人机、做实验架,我车钳铣刨,全套会!”

他怔住,嘴角抽动,像电压不稳的灯泡。

窗外,一阵风掠过花海,花粉扑进窗,落在示波器屏幕上,金粉粉,像给冷冰的波形撒上温度。

他盯着那层花粉,忽然伸手,把屏幕重新打开,声音低下去:“……先起来,别挡光。”

这一句,像把烙铁从我胸口挪开,我顺势站起,腿抖得像新焊的焊缝没退火。

沉默良久,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 A4 纸,打印好的《亲缘鉴定申请表》,推到我跟前:“填吧,下午我陪你去省城,正规机构,三天出结果。”

我愣住:“你……同意了?”

他抬眼,目光第一次认真落在我脸上:“我要证据,不是故事。科学只认数据。”

我胸口“轰”地炸开一朵烟花,烫得我眼眶发热,连声应:“好!好!数据给你,头发给你,血也行!”

他嘴角微弯,像终于捕捉到正确的波形:“血不用,毛囊足够。”

我咧嘴笑,露出跟他一模一样的虎牙,金粉落在牙上,闪了一下。

下楼时,他走在前,我隔两步跟。

阳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长一短,却第一次并肩。

我心里默念:第二步,采样完成;第三步,等结果;第四步……

没完,这才刚开机,刀头刚碰铁,但我周传义,有的是力气和耐心。

走廊尽头,小杰举着相机冲我竖大拇指,我抬手,比了个“OK”,却故意把拇指擦过鼻尖——机油味混着花粉味,香得发苦,苦得发香。

我知道,努力不是跪一次、填一张表,是把 46 年的误差,一丝一丝车回去,直到红灯变绿,直到波形对齐,直到他肯回头,叫我一声——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