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清明回去,
我在爷爷年代气息的木箱里翻到了当年那两个铁皮桶。
桶沿早就生了斑斑锈迹,桶底还留着一圈浅浅的泥印,像是还盛装着当年的泥水。
我把桶用抹布擦擦干净,拎着儿时的记忆去到了水沟边,
刚刚放下铁皮桶,就看见邻居家的小娃攥着根铁皮弯成的弹弓撒了欢儿的跑了过来,跟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的姿势,猫着腰盯着沟边的叽叽喳喳的麻雀。
他看见我手里的铁皮桶,歪着充满问号的小脑袋好奇地问:“叔叔,你这桶是用来摸泥鳅的吗?
我爷爷说,以前这里的泥鳅可多可多了了!
我愣了愣神,微笑着点着头,跟他说起当年爷爷教我摸泥鳅的故事。
小娃听得眼睛越发的明亮,小手不由自主的拉着我的衣角让我再多讲点儿,
那微风又吹过沟边翠色的狗尾草,“沙沙”的摇曳声音里,
我好像又听见了爷爷爽朗的笑声,
看见那个攥着西红柿、裤脚沾着泥小小的自己,
正颠颠地跟在爷爷身后,仿佛把满世界的热闹,都装在了那两个小小的铁皮桶里。
原来有些时光从来没有走掉,
它就静静地藏在生锈的铁皮桶里,藏在田埂的泥地里,藏在后来人的好奇里,
只要你愿意停下脚步静下心来,轻轻回想,就总能看见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自己,和那些再也回不去,却永远温热的日子。
小娃听得越发起劲,干脆拉着我的手往沟边凑,指着水里的小虾米喊:
“叔叔你看!它们是不是在找泥鳅呀?”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阳光洒在水面上,碎成一片亮晶晶的光,
倒真像小时候爷爷带我来的那天——也是这样的晴天,
水底下的泥鳅影子晃来晃去,爷爷粗糙的手掌裹着我的手,教我怎么顺着草根摸。
我把铁皮桶轻轻放进水里,桶壁碰到水面时,
溅起的小水花沾在小娃的手背上,他咯咯地笑,像极了当年的我。
“我爷爷说,摸泥鳅要等天快黑的时候,那时它们会游到岸边来。”
小娃仰着头跟我说,眼睛里闪着光,“下次我带爷爷来,也用你的桶摸好不好?”
我点点头,看着他攥着弹弓跑远的背影,
突然觉得手里的铁皮桶沉了些——桶里装的哪里是空气,分明是爷爷当年的笑声,
是我小时候的期待,还有现在小娃眼里的欢喜。
后来走的时候,我把那两个铁皮桶留在了老房子的屋檐下,
桶口朝着田埂的方向。
我想,等下次再来,或许能看见小娃和他爷爷拎着桶往水沟走,就像当年我跟着爷爷那样。
风又吹过院角的老槐树,叶子“沙沙”响,像是在跟我说,那些没说出口的想念,
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温暖,从来都不会消失。
它们会变成田埂上的狗尾草,变成水沟里的小虾米,变成孩子手里的弹弓,在每个想起的瞬间,悄悄回到身边。
如今再想起老家,
最先冒出来的不是褪色的墙壁,
也不是生锈的农具,而是那两个铁皮桶,
是小娃眼里的光,是爷爷教我摸泥鳅时,手掌心传来的温度。
原来岁月从来不会把过去带走,它只是把那些珍贵的时光,悄悄藏在某个角落,
等着我们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重新遇见。
暑假,我又回了趟老家。
刚走到村口,就看见水沟边围着几个小身影,
其中一个正是去年遇见的小娃——他果然拎着那两个铁皮桶,桶沿的锈迹被蹭掉了些,露出里面泛白的铁皮,显然是用了不少次。
听见我的脚步声,小娃猛地回头,
手里还攥着条刚摸到的小泥鳅,举得高高的喊:
“叔叔!你看!我摸到泥鳅啦!”旁边的几个孩子也跟着起哄,闹哄哄的声音顺着风飘远,
和我记忆里小时候的喧闹慢慢叠在一起。
小娃跑过来,把泥鳅放进桶里,又拉着我往沟边蹲:
“我爷爷教我的,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先找草根多的地方,手慢慢伸进去……”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小手在水里轻轻探着,动作认真得像在完成什么大事。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桶里游动的泥鳅,
突然想起去年清明,我蹲在沟边摸不到泥鳅时的失落。
可现在,看着小娃眼里的光,看着那两个被用得发亮的铁皮桶,心里的空落落突然被填满了。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能隔着时光传下去——爷爷教我的,我讲给小娃听,
小娃又带着伙伴们一起玩,就像田埂上的草,一茬接着一茬,永远都有新的生机。
临走那天,小娃把一条最大的泥鳅装进塑料袋里,
塞到我手里:“叔叔,这个给你,下次你来,我们还一起摸!”
我捏着塑料袋,手里传来泥鳅滑溜溜的触感,还有小娃手心的温度。
车子开远时,我从后视镜里
看见小娃还站在水沟边,拎着两个铁皮桶,朝着车子的方向挥手,桶沿的反光在阳光下闪了一下,像一颗落在时光里的星星。
回到城里,我把那条泥鳅放进了鱼缸,看着它在水里游动,
突然觉得老家离我一点也不远。
那些藏在铁皮桶里的时光,那些浸在水沟里的回忆,
还有小娃眼里的欢喜,都像这鱼缸里的水,安安静静地装在我心里,
在每个想起的瞬间,都能漾起暖暖的涟漪。
原来所谓的故乡,从来都不是一座房子、一条水沟,而是藏在那些人和事里的温暖,
是能一代代传下去的念想——只要这份念想还在,无论走多远,我们都能找到回家的路。
后来每次给老家打电话,妈总在电话里提小娃的事:
说他一到周末就往水沟跑,铁皮桶被他擦得锃亮,
还在桶身上用彩笔涂了歪歪扭扭的“泥鳅桶”三个字;说他摸了泥鳅总不忘给邻居家的老奶奶送几条,
像极了当年爷爷总把新鲜的收成分给街坊。
我听着,眼前就会浮现出小娃蹲在沟边的模样,手里的铁皮桶晃着水光,风把他的笑声吹得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