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推开店门,只开一条缝。冷柜还在响,太阳能板没断电,货架上的饭团整整齐齐,标签朝外。他盯着那排“医疗人员专用”看了两秒,手指没动。三小时前他刚拿走三个,现在补上了,新的,编号还是β-3。系统在盯他,也在补网。
他退后一步,贴着墙根往隔壁巷子蹭。巷子窄,堆着烂纸箱,泡过雨的包装袋黏在砖缝里,踩上去打滑。他蹲下,从包里抽出消防斧,轻轻刮了下墙。金属碰水泥,一声短促的尖响。
巷口三人同时偏头。
灰工装,帆布包,站成三角,脸冲着便利店。声音响起那刻,左边那人耳廓一抽,一滴蓝液从耳道渗出,落在肩头,洇开一片深色。
林野不动。他知道那不是人。是复制品,是信号点,是系统派来验他回不回“路径”的探针。他撕下背包外侧的标签,揉成团,塞进下水道缝里。然后空着手,绕到后巷,翻过塌了一半的围栏,从另一侧摸向居民楼。
六楼灯坏了。他摸黑走到601门前,钥匙插进锁孔,转半圈,停一秒,再到底——和他每次回家的节奏一样。门开,他闪进去,反手锁死,没开灯。
桌上收音机静着,儿童表空壳躺在铁盒里,不震。他靠墙坐下,喘了口气。复制体靠视觉信标认人,没了标签,它们会卡住,等下一个“林野”出现。但他清楚,这只是拖时间。系统已经能造人,下一步,就是造记忆。
他得在它闭环前,找到源头。
五楼。
王叔死了。上个月他亲眼看见老人倒在地上,头裂开,脑组织像被震没了,只剩空腔。可昨夜,五楼传来剁肉声,节奏和王叔生前一模一样。那是模仿,是测试,是系统拿尸体演戏。
林野拎起消防斧,走下楼梯。
五〇四的防盗门虚掩着,门缝底下没塞铝箔——他昨晚没来得及。他用斧背轻轻推开门,屋里没味,也不臭。王叔的尸体挪了位置,从地上抬到椅子上,坐得笔直,手交叠在膝盖,头低着,像在等人。
他蹲下,拿酒精棉擦门框边。指纹显出来,和警局档案里的王叔一模一样。尸体没换,是同一具。但有人动过它,摆成这个样。
他盯那双手。警服袖口磨得发白,右手无名指戴着旧婚戒。他掰开左手,掌心贴着一枚铜钥匙,胶带缠在皮上。他撕下来,钥匙刻着“601备用”。
喉咙一紧。
这钥匙不该在这儿。他是租户,房东从没给过备用钥匙。王叔是老住户,也是楼里唯一登记过备用钥匙的人。这把钥匙,本该锁在物业铁柜里,或带在身上。现在却贴在尸体手上,像在交班。
他站起身,扫了一圈。地板有撬痕,一块松动的木板被压平,但边角翘着。他用斧尖撬开,底下是夹层,塞着一串钥匙,五把,其中一把刻着“天台”。
他收起钥匙串,退出去,关门,下楼。
顶楼门在六楼楼梯尽头,锈得厉害,锁芯灌了树脂,灰白,像凝固的胶。他掏出“天台”钥匙,试了几次,插不进。他从工具箱拿出焊枪,烧热斧尖,一点一点烫进锁孔。树脂软了,冒烟,焦糊味散出来。他慢慢推钥匙,直到“咔”一声,锁开了。
门一开,风灌进来。
储水罐立在天台中央,一人高,铁皮壳子全是新划痕,放射状,从中心往外,像有人用指甲一遍遍抠出来的。罐盖上了锁,不锈钢新锁,没锈。
林野用斧背砸开。
盖子掀了,一股淡粉色液体涌出,顺着罐沿流下。罐子里泡着东西——密密麻麻的手机,三十七部,全浸在防腐液里,屏幕亮着,播同一段视频。
画面晃,视角像从高处拍。穿红裙的小女孩站在空地边,背对镜头,裙摆右下角缝了块蓝补丁,形状歪,像颗斜的星星。她往前走一步,突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扑向丧尸群。推她的人穿便利店制服,背影模糊,动作干脆,没犹豫。
视频循环。
林野捞出一部手机,屏没碎,防腐液清,手机还在跑。他点相册,空白。通话记录清空。但序列号能查——他翻记事本,比对失踪家属的设备清单。这部手机,是三楼李家的。女儿失踪那天,母亲把手机塞进书包,说“有信号就打电话”。
他又捞第二部,第三部。每一部都对应一个失踪家庭。每一部都在播同一段。
视频末尾,画面变黑,跳出一行字:71:59:48。
他猛地抬头。
这数字他听过。收音机里播过,机械女声:“剩余生存时间:71小时59分48秒。”那是系统广播,不是预测,是倒计时。现在,它出现在视频结尾,和手机计时同步跳。
这不是录像。
是直播。
记忆被录下来,存进这些手机,泡在防腐液里,藏在天台水罐中。推小女孩的人,穿便利店制服,和他一样。可他不记得这画面,也没见过这孩子。但那块补丁——他忽然想起,楼下公告栏贴过三十七张寻人启事,每张照片右下角,都被人用蓝线缝了同样的补丁。
他翻背包里的记事本,找到那页。三十七个名字,三十七个家庭,全被系统登记为“已撤离”。可他们没走。他们被推了下去。
水罐里的手机还在播。
他捞出第七部,第十部,第十五部。每一部都一样。每一部的倒计时都在走。
他忽然明白什么,翻出王叔钥匙串上的“601备用”,翻过来。背面有细刻痕,不是数字,是二进制。他用炭笔拓下,对照笔记本里的频率表——和饭团β-3的应答信号一致。
这把钥匙,不只是备用。
是信标。
王叔死前,把钥匙贴在掌心,不是为了让他开门。是为了让他找到这里,看到这些手机,看到那段视频。他知道林野会来,知道系统会追踪,知道记忆会被回收。
所以他留下钥匙,当诱饵。
林野站直,盯着水罐。
三十七部手机,三十七个家庭,三十七次推人入群。每一次,推人者穿不同制服——电工、清洁工、保安、医生。最后一次,穿便利店员工服。
推人的是“他们”。
而“他们”,现在正穿着他的衣服,在街角等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