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里人都觉得她疯了,说她迟早死在自己这张嘴上。
那时我不懂,只觉得阿蛮姐姐说话样子真好看,声音像清泉滴在石头上。她有时拉我,教我认字写字。我学得慢,她从不急,一遍遍教我描红。
她总说自己是天上的仙女,回不去家的仙女。
她常常揽镜自照,又乐听我夸她。
她说自己为人和善,长得漂亮,未来定要飞黄腾达。
我不明白,这里不是她的家吗?林伯伯不是她的阿爹吗?
我小小脑子想不明白,但不妨碍我喜欢阿蛮姐姐。
"小阿宝,女子也要读书明理,知道吗?"她总这样说。
我懵懂点头,虽不明白为什么要读书,但阿蛮姐姐的手很软,握着我写字很舒服。
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我变成白发婆婆。我会看哥哥娶林姐姐过门,叫她嫂嫂,看他们生胖娃娃。我可以永远做哥哥身后的小跟班,做大家疼爱的小阿宝。
哥哥最爱带我去巷子口空地放纸鸢。纸鸢是爹爹亲手扎的,染鲜艳红色,在蓝天中格外醒目。
"小阿宝,快呀快快跑!"哥哥拉着我的手在田野间奔跑,纸鸢在我们身后翩然升起,仿佛要触到长安街那头的皇城屋檐。
这样的日子,美得不像真的。
我从未想过,变故始于阿蛮姐姐。
那个春日早晨,巷子里突然来许多官兵,将闲杂人等都驱赶到旁。我和哥哥躲在院门后,偷偷向外张望。
皇城銮驾破天荒停在我们这条破旧小巷,那銮驾真大真好看,金碧辉煌,上面龙绣得精致,比阿娘绣的还逼真。拉车马匹高大健壮,皮毛油亮,比巷里任何人家的都好。
阿蛮姐姐穿着一身我从没见过的漂亮衣裳走出来,料子在阳光下闪光照眼。她端坐銮驾上,神情倨傲,仿佛变了个人。巷里人都挤在路边看热闹,个个伸长脖子,眼里羡慕又嫉妒。
"阿蛮这是要进宫当贵妃了!"有人小声嘀咕。
我不懂什么是贵妃,只知阿蛮姐姐要走了。
她上车前回头看我一眼,眼神复杂,我读不懂。她快步走来,塞给我一个小布包,轻声说:"小阿宝,保护好自己。这世道...女子最难。"
銮驾走了,留下漫天尘土。
大家都说阿蛮姐姐去过好日子了,可阿娘摇头叹息:"深宫高墙吃人骨。阿蛮那性子,在那地方怕是..."
爹爹连忙制止阿娘:"慎言!这话传出去可不得了。"
我心里难过极了,以后再没人教我认字,没人温柔握我的手描红了。
这难过持续好些日子,直到我遇见大黄。
那是个阴雨天,我因想念阿蛮姐姐,独自蹲在巷口抹眼泪。忽听一阵犬吠和孩童嬉笑声,循声望去,见几个顽童正拿石子丢一条老狗。
那狗瘸一条腿,浑身脏兮兮,躲在墙角发抖。我不知哪来的勇气,冲过去护住它,对那些孩子又踢又打。
"走开!不许欺负它!"我大声喊,虽然声音发抖。
那些孩子愣一下,随即哄笑:"傻小阿宝护傻狗!"
但他们还是散开了,大概觉得无趣。
我蹲下身,小心抚摸那老狗。它温顺舔舔我的手,眼里闪泪光。我这才发现它瘦得皮包骨头,后腿有道很深伤口,还在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