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眼中闪烁的、近乎崇拜的光芒,心中那块因他兄长而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眼神熨贴得温热起来。
我将督办漕渠清淤修缮的差事交给他,这是件既能体察民情又能历练实务的肥差,却也算不上多险恶复杂。
我私心里想着,只要他肯用心,哪怕出些小纰漏,我也能替他兜着,全当攒些经验。
送他出殿时,我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里是一个父亲笨拙的鼓励。
起初的几日,奏报皆是风平浪静。
我甚至有些欣慰,以为他终于走上了正途。
直到那本沾着泥点、字迹惶急的奏疏,被快马加鞭地送到了我的御案上。
展开只看了一眼,我的指尖便瞬间变得冰凉。
他为了抢在汛期前博得头功,竟不顾老河工的苦劝,强令征发民夫,在汛期陡增劳役,克扣伙食以节省在他看来“不必要”的开销。
更可恨的是,他一意孤行,更改了原本稳妥的泄洪方案,导致新筑的堤坝一夜溃决,淹了下游三个村庄!
良田屋舍尽毁,所幸无人伤亡,但那数百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的哀泣声,仿佛穿透了纸背,直直刺入我的耳膜。
而当我派去的御史当面谏言,请他即刻停工、安抚灾民、追查责任时,他竟勃然大怒,斥责御史“目光短浅,阻挠国策”,当场将其杖责二十,轰出了行辕!
好一个“目光短浅”!好一个“阻挠国策”!
朝会上,我听着大臣们禀报此事,声音平静无波,但我知道,我按在龙椅扶手上的手,指节已经攥得发白。
我甚至能感觉到我太阳穴旁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动。
我点了他的名字。
他出列,脸上竟无多少愧悔,反而带着一丝被当众点名的委屈和不忿。
我问他:“漕渠之事,你可知错?”
他梗着脖子,竟回了一句:“儿臣一心为公,只想为父皇分忧,为朝廷省下钱粮,早日完功。
些许小挫,乃成功之母,儿臣不觉得有何大错。
倒是下面办事之人,阳奉阴违,惰怠成性,才致使功败垂成!还有那御史,危言耸听,动摇人心,其心可诛!”
其心可诛?
好一个“其心可诛”!
那一刻,御座之下,金殿之上,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写满偏执的脸,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如同冰水,从头到脚将我浇透。
我励精图治十几年,自认算是个明君,可我教出的儿子,一个只知杀戮,另一个,却学会了文过饰非,刚愎自用,甚至将忠言斥为“其心可诛”!
我积攒的怒火终于压过了帝王的冷静。
我猛地将另一份弹劾他的奏疏掷下丹墀,厉声斥责他的急功近利、他的苛待百姓、他的阻塞言路!我一条条数落他的罪过,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冰冷得没有一丝父亲的情感。"这就是你从太宗皇帝身上学来的?
学来你的独断专行,学来你的闭塞言路?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朕让你去体恤民情,你却去做了民之灾星!朕让你去历练实务,你却只学会了仗势欺人!给朕滚回你的府邸,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府门半步!”
我看到他脸上的不忿瞬间碎裂,被巨大的惊愕和羞愤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