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柒柒认得她。林婉卿。上海滩著名银行家的千金,沈砚池早年留学欧洲时的同学,也是当年沪上小报乐此不疲渲染的、沈少未能如愿的“白月光”。
她怎么会来?又何以……与沈砚池这般姿态?
沈砚池上完香,转身,面向满堂宾客,轻轻拍了拍林婉卿的手背,示意她稍等。然后,他向前半步,清了清嗓子。
“感谢各位今日前来送顾四爷最后一程。”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惯有的、令人信服的磁性,“四爷遽然离世,沈某悲恸万分,亦感责任重大。在此,除沉痛悼念四爷之外,沈某亦有一件私事,需借此场合,向各位亲友做个交代。”
灵堂内顿时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顾柒柒跪在原地,指尖冰凉,嵌入掌心。
沈砚池的目光掠过她,没有任何停留,仿佛她只是人群中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他侧身,向林婉卿伸出手,语气变得无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郑重其事的喜悦:
“这位是林婉卿小姐,我们久别重逢。沈某幸得佳人垂青,已决定不日与婉卿订婚。届时,再邀各位相聚。”
嗡——
像是一根弦在脑中崩断,整个世界的声音骤然远去。顾柒柒看着沈砚池的嘴一张一合,看着林婉卿脸上飞起恰到好处的红晕,羞涩又幸福地依偎进沈砚池身侧,看着周围宾客们惊愕、恍然、继而纷纷堆起祝贺笑容的嘴脸。
父亲的棺椁还未下葬,尸骨未寒。灵堂的香烛还在为她父亲燃烧。
而他,她父亲的左膀右臂,她默认的未婚夫,在她父亲的灵前,向整个上海滩宣布,要娶别的女人。
原来那句“别信沈砚池”,是在这里等着她。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而上。她几乎能尝到喉咙口的铁锈味。
“柒柒小姐?”身旁的老管家担忧地低唤了一声,试图扶她。
顾柒柒猛地一颤,挥开了管家的手。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冰冷的青砖地上站了起来。跪得久了,腿是麻的,心是木的。
所有的目光因为她这个动作,重新聚焦到她身上。同情、怜悯、看戏、审视……如芒在背。
沈砚池似乎这才注意到她,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嫌她不该在此刻失态。他开口,语气是公事公办的疏淡:“柒柒,节哀。顾叔的身后事,和帮里的事务,我日后会……”
顾柒柒没有听。
她抬起手,指尖冰冷而稳定,摸向自己纤细的脖颈。那里戴着一串冰种翡翠项链,颗颗珠子圆润剔透,碧绿如水,是他一年前送她的生日礼。他说,翡翠衬她,沉静又锋利,是他最趁手的一把刀。
是啊,刀。替他杀人,替他平事,替他染上一身洗不净的血腥。最后,连父亲的命,或许都成了他野路上的垫脚石。
指甲抠到项链的搭扣,轻轻一拨。
“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在死寂的灵堂里竟清晰得骇人。
那串价值连城的翡翠项链从她颈间滑落,坠入她苍白的手心。碧色流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