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池。”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像冰凌碎裂,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斩断了所有窃窃私语。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沈砚池的话音顿住,看着她,眸色倏然深沉。
顾柒柒摊开手掌,那翡翠静卧其中,冰凉刺骨。她慢慢走向灵堂边侧敞开的窗户,窗外,是浑浊奔流的黄浦江。
无数道目光追随着她,包括沈砚池骤然变得锐利的视线。
她在窗前站定,最后看了一眼那翡翠,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扬手——
一道碧色的弧线划过阴沉的天空,无声无息地没入滔滔江水之中,连一丝水花都未曾溅起。
满堂死寂。唯有哀乐还在不知趣地呜咽。
顾柒柒转过身,重孝的衣袂在风中微动。她看着脸色终于变得难看的沈砚池,唇角极浅地勾了一下,不是笑,是一个冰冷彻底的决裂。
“沈先生,”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碾碎一切的重量,“刀该归鞘了。”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穿过死寂的灵堂,穿过无数惊愕、探究、恐惧的目光,走向后堂的阴影深处。
身后,是沈砚池骤然阴鸷的眼神,和林婉卿不知所措的低呼。
外滩的风,依旧带着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黄浦江的水,无声地吞没了所有过往。
三个月。
上海滩的天气从初秋步入深冬,阴冷潮湿,梧桐落叶被疾驰而过的车轮碾碎成泥。报纸上的头条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最引人津津乐道的,依旧是顾家帮派的惊天变局。
顾四爷死后,所有人都以为那庞大的地下帝国会由其最得力的干将沈砚池顺利接手,而那位年纪轻轻、据说只知跟在她父亲和沈砚池身后的千金小姐顾柒柒,最好的结局不过是拿着些微遗产被圈养起来,甚至可能悄无声息地香消玉殒。
然而,局势的发展跌碎了无数人的眼镜。
沈砚池确实动作迅速,以准女婿和二号人物的身份,雷厉风行地接管了顾家明面上几乎所有的产业和地盘,并与林家银行联姻,声势一时无两,风头极盛。他似乎并未将那日灵堂上顾柒柒的决绝放在眼里,或许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一个失了依仗的小姑娘闹闹脾气,无伤大雅。他甚至派人去顾公馆“请”过她几次,美其名曰“照料故人之女”,实则试探兼施压。
顾公馆却铁桶一般,他的人连门都进不去。
起初,沈砚池并不在意。一个女人,还能翻了天不成?他忙着整合势力,打压帮内零星冒头的异议者,筹备与林婉卿盛大的订婚典礼,意图借此进一步巩固地位。林家的财力加上他掌控的顾家旧部,足以让他在上海滩真正跻身顶尖行列。
但很快,不对劲的地方开始浮现。
先是几批至关重要的货在码头不翼而飞,负责看守的全是他精心安排的心腹,却连一点线索都查不到,仿佛蒸发。紧接着,几家利润最丰厚的赌场和舞厅接连被租界工部局以各种名目刁难查封,损失惨重,他打通关节的钱如流水般花出去,效果却微乎其微。然后,他旗下最得力的几个堂主,不是突然被爆出陈年旧案锒铛入狱,就是在街头遭遇莫名“意外”,非死即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