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啥时候走?”她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

“一会儿。”他声音沉哑,“……别等门。”

她端起碗,没再说话,转身走向灶台。油灯的光把她的背影投在墙上,微微发颤。

李永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军装,衣袋里的两样东西随着他的动作沉默地存在着。他拿起炕头的帽子,戴正。

他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框,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

身后,是死一样的寂静,只有她极力压抑着的、细碎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吸气声,像钝刀子,慢慢割着沉厚的夜。

他终于一咬牙,拉开门。

剽悍的山风立刻灌进来,吹得油灯猛晃一下。

他侧身挤出去,沉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哐当一声轻响,是秀兰手里的空碗,终于脱力掉在了泥地上,没碎,只是咕噜噜转了几个圈,停在墙角,像一个戛然而止的音符。

窑洞里,只剩下那盏油灯,还在桌上扑朔地摇动着。

门合上的声音像一声沉闷的叹息,在窑洞里久久回荡。

2 槐花忆往昔

张秀兰没有去捡那只碗。她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滑坐到地上,泪水终于无声地淌了下来。油灯的光在她模糊的泪眼里摇曳,将思绪拽回了很久以前。

不是这个弥漫着硝烟和离别苦味的夜,而是另一个,飘着槐花甜香的午后。

那时的天,蓝得像染坊里新出的布。村口那棵老槐树下,她和几个丫头片子跳格子,辫子甩啊甩,笑声银铃般清脆。

“秀兰!秀兰!你看永胜哥又爬那么高!”女伴突然指着树上喊。

她抬头,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碎金子似的洒下来。少年李永胜像只灵活的猴子,骑在高高的树杈上,正努力勾着一串开得最旺、最白的槐花。

“危险!你快下来!”她在底下急得跺脚。

“接住!”他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猛地将那串槐花丢了下来。

她慌忙伸手,带着清甜气息的花穗正好落满怀。花瓣拂过脸颊,柔软得像梦。

“给你的!”树上的少年声音带着几分得意,还有她那时听不懂的、藏在莽撞后的腼腆,“甜着呢!”

她嗅着槐花,心里比花还甜。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永胜哥,一起光屁股在河滩玩过石子,一起偷过邻村张老财地里的甜杆,挨了爹娘的揍,互相抹过眼泪。他是她的跟屁虫,也是她心里偷偷藏着的小英雄。

后来,世道乱了,炮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那个摘槐花的少年放下了锄头,眼神变得沉毅,跟她说了声“打鬼子去”,就跟着路过的队伍走了。

再后来,她在逃难的人流里颠沛流离,偶然听说他在这一带活动,是让人竖大拇指的“李班长”。她寻了来,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留在了后勤队,缝补、做饭、照顾伤员。直到一次转移途中偶然相遇,他黑了,瘦了,下巴上有了青硬的胡茬,唯有那双眼睛,还像星辰一样亮。

“秀兰?”他愣住,声音里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笑,眼泪却止不住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