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饭后,顾昭桢抢着收拾碗筷。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母亲正坐在小板凳上,借着光,费力地缝补他的一件旧外套。那件外套的袖口磨破了,他本想扔掉。

针在她手里,走得很慢,很吃力。她时不时要把针线拿到眼前,眯着眼看半天,才能找准位置。曾经名动苏城的“绣神”何袖,如今,连缝补一件衣服都如此艰难。

顾昭召的心,像被那根针,密密麻麻地扎着。

他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母亲瘦弱的肩膀。“妈,别缝了,明天我买新的。”

“新的哪有旧的穿着舒服。”何袖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还能穿,扔了可惜。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知道爱惜东西。”

是啊,他不知道爱惜东西。他只知道修复东西。可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无法复原。比如生命,比如人心。

夜深了,顾昭桢躺在床上,毫无睡意。白立的身影,那箱刺眼的红钞,母亲在灯下缝补的背影,在他脑中交替出现。他像被放在一个巨大的天平上,一边是唾手可得的、能解决所有困境的未来;另一边,是生他养他、已经一无所有的母亲。

这根本不是一道选择题。这是一场审判。审判他被生活磨损后,那颗心,还剩下几分原来的成色。

他起身,走到窗边。院子里,那件他下午晾上去的白衬衫,在月光下,像一个孤单的魂魄,轻轻飘荡。

3

第二天,顾昭桢没有开门营业。他在稽古斋里坐了一整天,面前摊着那幅待修的山水画,手里的笔却重若千斤,迟迟无法落下。画上的山水依旧,笔墨间的意境清远,可他看在眼里,只觉得一片灰败。

他试着给一个在警局工作的老同学打电话,想旁敲侧击地问一些事情。电话接通,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白立那句“您生活里的每一处缝隙,都在我的视线之内”如同魔咒,让他喉咙发紧。他能想象,一旦报警,最先出事的,一定是母亲。他赌不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像沙漏里的沙,无情又均匀。每一次秒针的跳动,都像在催促他走向那个不得不做的决定。

午后,约定的时间快到了。顾昭জানিয়েছেন,比昨天更准时,铜铃响起,白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依旧是那身白西装,脸上挂着温和的、公式化的微笑。

“顾先生,考虑得怎么样了?”他施施然坐下,仿佛只是来拜访一位老友。

顾昭桢没有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里屋,端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放在白立面前。

“这是唐代的‘九霄环佩’琴,我父亲生前最珍爱的收藏。”顾昭桢打开锦盒,一张古朴的桐木琴静静地躺在里面,琴身布满了细密的蛇腹断纹,诉说着千年的沧桑。“它的价值,远不止一千万。我把它给你,你放过我母亲。”

白立看了一眼古琴,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甚至连一丝欣赏都没有。“顾先生,看来您没明白游戏规则。”他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惋SA,“我不是来和您做交易的。我是来让您做选择的。这琴很好,但它不是选项之一。”

“你到底想要什么?”顾昭桢的声音压抑着怒火,“钱,我已经给你了。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我想要的,是您的答案。”白立的目光穿过镜片,直视着顾昭桢,“我只是好奇,当所有的道德外衣被剥去,当亲情被量化成一个具体的数字,一个现代的、受过教育的文明人,他的选择,会遵循原始的血缘本能,还是会屈从于现实的利益考量。您,顾先生,是我挑选的一个非常完美的样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