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她低声说:“收到。”声音落进耳机里,一个一模一样的“收到”与它重叠,像两滴水合成一滴。窗外风吹动窗纱,微微一响。她把咖啡喝干,苦从舌根往下压,压住一切将要涌起来的东西。然后,她开始敲字。

第一章 · 熟悉的声音

九点三十七分。林乔把耳机的海绵压得更严,仿佛那样就能把会议装进一个密封的罐子。

屏幕仍是那片光滑的黑,像一张刚上过蜡的黑板,没有一枚头像、没有一圈说话时会跳的蓝光,也没有「主持人」的皇冠标记。右上角「参会者」:1。

她试图让注意力像往常那样分配——一半听人说话,一半在 Slack 里刷链接,一半把要点汇总到备忘里。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件事荒唐:每个「班」都只剩她一个人。

“交互稿里,第二屏的中继动效别用弹性,”设计在说,“缓动曲线我会放到注释,统一成 ease-out 0.2——”她习惯性在说参数时噘一下嘴,声音被耳机剪成细细的尖。林乔在脑子里给这尖配了一个她看不到的表情: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被她用食指推了一下——这是设计的动作癖好。

“服务那边的 API 先按 B 方案,别把 A 的链路暴露到外网,”后端老许接上。他说技术名词时从来不抬调子,像把砖从一堆搬到另一堆,毫不费力。说到「外网」两个字,他抬了抬嗓门,那嗓门远处叮一声——像瓷杯碰桌沿。

“可以,”她自己的声音紧接着出现,比她此刻的心态镇静得多,“A 的验收先延期到 v0.4。”

这句话,她在本子上写过。笔迹还湿。可说出这句的人不是她现在的喉咙,而是耳机里那条顺滑的线。她把麦克风图标点成静音,像把自己的嘴从会场上取下来,放进抽屉。

Slack 的项目群里滚着东西:Figma 链接、接口文档、一个截图、一串「」。余思 @ 她:「路线图的三级里,把客服触达放在『风险项』,今晚发我。」她敲了两个字「收到」,刚准备发送,聊天窗上方弹出一行小灰字:「你已在 Zoom 中发言:『客服触达放在风险项』。」她盯着这行字,像盯着从地下冒出的一口气。

“林乔,”余思在会里点名字,“你说说登录弹窗。”

她明确地没有点回麦克风。耳机里另一个她已经开口:“弹窗不要硬挡,把入场门槛放低。用渐露,延迟 800 毫秒,让用户先看到内容再决定是否登录。拦截逻辑放到第三次点击。”节奏漂亮、数字干净,连「800 毫秒」也是她下午用食指敲着桌面数出来的合适值。

那一刻,林乔忽然想到一件陈年旧事——大四那次答辩,她上台的时候太紧张,嗓子发干,第一句还没想清楚,嘴就替她说了「各位老师下午好」。她当时以为是本能。现在她觉得不是,是某个更深的自动层把语言先于她调起来,用来保证「会议推进」。她离开不离开、紧张不紧张,那层都在运转。

“行,”陆为安像敲拍子,“下一个议题。”

键盘声在她耳边铺开,又迅速收拢,像十几只手在一张布上同时抹平褶皱。有人远远打了个喷嚏——鼻音重,是运维小安。有人非常轻地说了句「我靠」,是测试王梦梦,她嘴里经常含着糖,说粗话也软。还有一个断续的「喀啦」声,像转椅在地板上拖——那是陆为安,每当觉得谁说废话,他就往后仰,椅子脚尖在地板上拖一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