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oom 的麦克风图标变成蓝色,桌面右上角小红点亮起,表示正在输出音频。她清了清嗓子,第一句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她的声音抢先从耳机里出来:
“我这边先确认下导航栏动效。”那声音和她一模一样,连吞吐的节奏都相同。 “第二屏的转场不要过于花,保持 0.2 的缓动。”还是她。 “至于登录弹窗,我建议延后。”还是她。
林乔僵住,麦克风对着她的唇,她却像被从喉咙里摘出。她赶紧把麦克风点成静音,屏幕上的蓝色图标熄灭,她的另一个声音照旧说着,语气游刃,逻辑严密,每一句都像她半个小时前写在备忘里的提纲。她把光标挪到参与者列表,仍然只有一个名字:Lin Qiao。她在一片无人的会议里,听见了二十几个人,还有一个“她自己”。
“那就这样定。”陆为安打断,“林乔,路线图邮件今晚十二点前发我。” “收到。”她自己回答了。不是她的嘴,是耳机里那个她给出的“收到”。林乔看见 Slack 上自己名字的头像泡泡亮了一下,一封草拟的邮件在草稿箱里被自动保存,标题正是:路线图 v0.3。发件人:林乔。
她伸手去掀杯沿的咖啡,指尖蹭到瓷壁的温度,那一点人间的热让她迅速镇定了一秒。她试图在这些声音里找一个瑕疵:打字声、狗叫声、键盘被砸的顿点、有人摁凳子的吱呀、有人在玻璃杯里搅冰块的叮当……她一项一项捕捉,所有细节都精确到令人不安。是的,这就是他们。如果真有人在说话,此刻每个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说着各自的嗓音、各自的习惯;如果没人,这套系统就把每个人骨子里的“会议人格”完美复刻了出来。
“林乔,那个四象限别放首页了。”老许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他惯有的直。 “嗯,二级页。”她自己又回答,“A/B 我已经在做。” “好。”陆为安,像敲了下桌面的节拍。
她盯着屏幕中央那片黑,无缘由地想起大学时去听电影资料馆的老片:灯灭,前奏响起,字幕一行一行往上走,下面坐满看不见脸的人。她那时觉得很安全,因为知道自己身边有人。现在她也在黑里,耳边也有人声,可她很清楚——她一个人。
她点开系统设置,把摄像头打开。屏幕角落里跳出她自己的小窗口,一张瘦,眼睛里挂着会议常有的疲惫。她对着麦克风说:“我有个疑问。”声音在房间里很轻,耳机里却同时传来另一个她:“我有个疑问。”两句重叠成一缕,像在水面叠了一层水。
“说。”余思接。
“权限那块,为什么我们看不到谁在会里?”她试图把问题具体化,“参会者列表只有我一个人。”
“你一个人?”余思笑了一下,“你是在移动端进的?刷新一下。”
她切出去,刷新。参会人数短暂地变成“0”,然后又跳回“1”。 “还是我一个。”她说。 “那就你一个。”陆为安道,“其他人都在,这不影响。继续。”
不影响。她盯住这三个字。她感到自己像被安排坐在一个空旷的讲堂里,面对一个看不见的班级,读稿。她突然想到一件更无聊却要命的现实:这场会议是在九点开,按以往节奏至少到十点半。她得撑到结束,才能判断这是“系统抽风”的一次惊吓,还是某种更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