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天,几个高年级的男孩把我堵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把我推倒在泥地里,抢走了我身上唯一的两毛钱。
那是我偷偷攒了很久,想去镇上买一根铅笔的钱。
我趴在地上,看着他们嘻嘻哈哈地跑远,没有哭。
一只穿着布鞋的脚停在我面前。我没有抬头。
然后,一只还带着木屑味道的手,递过来一根崭新的、还带着铅笔漆味的铅笔。
我愣住了,慢慢抬起头。
是何远。
他别扭地把脸转向一边,不看我,声音闷闷的:“给你。我……我爹给我的,我用不完。”
说完,他把铅笔塞进我手里,像被火烫了一样,转身就跑了。
我握着那根铅笔,手心里传来微凉的、光滑的触感。
那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从除了我娘之外的人那里,得到一份没有附加条件的善意。
那根铅笔,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我深水的世界里。
它告诉我,哪怕在最深的黑暗里,也并非完全没有光。
你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然后,去寻找那道光。
3 烛火
九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位新老师,姓李,叫李雪梅。
她是从城里来的大学生,说是响应号召来支教。
她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扎着一条乌黑的马尾辫,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月牙儿,和村里那些被生活磨得灰头土脸的女人完全不一样。
她就像我娘书里写的那种人,身上带着阳光和书卷的味道。
李老师的到来,像一颗石子投进了村里这潭死水。
她带来了新的课本,新的教学方法,还有一种截然不同的、看待世界的眼光。
她很快就注意到了我。
因为我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像一株长在阴影里的蘑菇,沉默,没有存在感。
我的作业本永远是干净的,但卷着角;我的回答永远是正确的,但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有一次,她在课上提了一个很难的数学题,全班都鸦雀无声。
她鼓励的目光扫过一张张茫然的脸,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王谷雨,你来试试?”
我站了起来,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笑。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我攥紧了衣角,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答案。
李老师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走下讲台,来到我身边,轻轻摸了摸我的头。
她的手很温暖,和娘的手一样。
“回答得非常棒!思路很清晰。”
她看着我,目光里没有同情和怜悯,只有纯粹的欣赏和鼓励,“你很聪明,谷雨。”
那是我第一次被人当众夸奖。
我的脸涨得通红,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像要蹦出来一样。
从那天起,李老师开始特别关注我。
她会把一些她自己带来的课外书悄悄塞给我,有童话故事,有科普读物,还有一些浅显的文学名著。
“多看看书,书能带你去任何地方。”她对我说。
那些书成了我唯一的避难所。
当王婆的咒骂和王大山的拳头落在我身上时,我就在脑海里背诵书里的诗句;当我在冰冷的河水里洗衣时,我就想象自己是书里那位远航的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