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声抬起头。
那是一双异常清澈的眼睛，像沙漠里难得一见的清泉。然而，那泉水深处，却没有任何声音的涟漪。她先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我，随即目光落在我掌心的纽扣上，又看了看自己速写本上刚刚画下的飘带线条。她微微歪了歪头，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然后，她抬起头，看向我，极其缓慢而清晰地摇了摇头。接着，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歉然的、温和的笑意。
聋哑人。
心头涌上一阵失落，但她的眼神和那丝温和的笑意，又奇异地抚平了那份焦躁。她指了指我掌心的纽扣，又指了指洞窟里面，然后双手比划了一个“画”的动作，目光里带着探寻。
我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问……这个纽扣，和这画有关？”
她用力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专注的好奇。
这无声的交流，像一道微光，瞬间驱散了迷途的阴霾。我无法用言语向她描述那场狂暴的沙暴、那个被吞噬的年轻身影和他未竟的执念。但我指着速写本上她刚刚勾勒的飘带末端，又指了指纽扣，然后双手合拢，做出一个“复原”、“寻找”的手势。
她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如同暗夜里被点亮的星辰。她迅速翻动自己的速写本，刷刷地翻过许多页，最后停在某一页上，指着上面一幅更为精细的、同样也是残缺飞天的临摹稿，又指指我手中的纽扣，然后急切地用手势询问我是否见过完整的飘带形态。
我努力回忆着纽扣里那个短暂却震撼的画面，那惊鸿一瞥的飞天飘带。我拿起她放在一旁的铅笔，笨拙地在她速写本的空白处尝试描绘。线条歪歪扭扭，毫无神韵可言，简直是对那瑰丽想象的亵渎。我懊恼地停下笔，沮丧地摇了摇头。
她看着我的涂鸦，却没有丝毫嘲笑的意思，反而眼中闪烁着理解的光芒。她接过铅笔，对着我画的那团乱线，又看看洞窟里模糊的壁画，沉思片刻。接着，她的手腕灵动起来，铅笔尖在纸上轻盈地跳跃、勾勒。她先是在我画的乱线基础上修正，但很快发现徒劳无功。她果断地在那幅精细的临摹稿旁边另起一幅，铅笔落处，流畅而充满韵律感的线条开始流淌。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带着深思熟虑，时而抬头凝视洞窟深处那残损的壁画，时而低头专注描绘，仿佛在与千年前的画匠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无声对话。阳光移动着，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她完全沉浸其中，仿佛周遭的世界都已消失。
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停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速写本轻轻转向我。
纸上，一幅完整的飞天飘带赫然出现！线条流畅如行云流水，转折处充满弹性与力量，末端轻盈上扬，卷曲的弧度自然优美，仿佛正被九天之上的仙风吹拂。那飘带仿佛有了生命，下一秒就要挣脱纸面，御风而去。它完美地弥补了窟中那处令人扼腕的空白，更奇妙的是，它与我记忆碎片中那惊鸿一瞥的飘带，竟有八九分的神似！
我怔怔地看着那幅画，又抬头看向洞窟内壁那片真实的空白，巨大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宿命感瞬间攫住了我。是她！只有她，能抓住那逝去线条的灵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