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把它……补完……”
话音未落,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暴沙流,如同黄色的巨蟒,裹挟着碎石,猛地撞向洞窟!巨大的轰鸣淹没了世间一切声音。我眼睁睁看着那年轻的身影,连同他手中未完成的画稿,瞬间被那片汹涌的、吞噬一切的黄沙吞没。那幅残缺的飞天壁画,也在席卷而来的沙暴中彻底模糊、消失……
“噗通!”
一声闷响将我猛地拽回现实。我跌坐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殡仪馆惨白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消毒水的味道重新占据鼻腔。不锈钢台上,老人依旧安静地躺着,那枚灰暗的贝母纽扣,依旧牢牢地缝在旧夹克的衣襟上,冰冷,死寂。
然而,指尖残留的灼痛感却无比真实,如同烙印。刚才那席卷一切的沙暴,那年轻画师眼中燃烧的执着火焰,那飞天飘带戛然而止的残缺……每一个细节都像滚烫的烙铁,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清晰得令人窒息。
“得把它补完……”
这嘶哑的呢喃,像幽灵的低语,在我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了一块巨石,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汹涌的波涛。那是一种我早已遗忘的、属于生命本身的重量与热度。我扶着冰冷的墙壁,缓缓站起来,目光无法从那枚小小的、灰扑扑的纽扣上移开。它不再是冰冷的遗物,而是一把钥匙,一把通向一个被风沙掩埋了半生的炽热执念的钥匙。指尖的灼痛依旧清晰,那洞窟里飞扬的彩带和狂暴的黄沙景象,反复在我眼前闪现。一种奇异而强烈的冲动,如同藤蔓般缠绕住我麻木已久的心脏,勒得它生疼。
2 西行寻踪
三天后,我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迅速后退,被广阔的、色彩逐渐变得单调的田野取代。我紧紧攥着口袋里的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那枚磨光的贝母纽扣。它贴着我的掌心,像一块小小的、沉默的炭火。越往西,大地越显露出一种粗粝荒凉的本色。天空变得极高极远,呈现出一种纯净的钴蓝色,而土地则呈现出干燥的赭黄和灰褐。起初还能看到稀疏的绿色,顽强地点缀在视野里,渐渐地,连这点生命的迹象也变得奢侈。偶尔掠过几棵形态扭曲的胡杨,虬枝指向天空,如同大地伸出的、祈求雨露的枯瘦手臂。风开始裹挟着细沙,扑打着车窗,发出持续不断的、细碎的沙沙声。空气干燥得如同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尘土的味道。
火车最终停在一个小站。站名早已被风沙剥蚀得模糊不清。走出简陋的车厢,一股裹挟着沙尘的干燥热风迎面扑来,带着烈日炙烤大地的焦灼气息,几乎令人窒息。举目四望,只有低矮的土黄色房屋零星散落在巨大的荒滩上,远处是连绵起伏的沙丘,在炽烈的阳光下泛着刺眼的白光。真正的目的地——莫高窟,还在更西的深处。
换乘一辆破旧颠簸的中巴车,在仿佛永无尽头的搓板路上摇晃了不知多久。窗外除了沙砾、砾石和被风塑造出奇异形状的雅丹地貌,几乎看不到别的。直到地平线上,一片突兀的、暗褐色的山崖如同沉睡巨兽的脊背般隆起。山崖之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黑黢黢的方形洞口,像巨兽身上无数只深邃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这片亘古的荒凉。那就是莫高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