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铺天盖地的红。
唢呐声尖锐地刺破长安城的云霄,十里红妆蜿蜒如血河,从镇北侯府一路漫到将军府门前。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一睹这盛世婚典的风采。
1
“真不愧是叶大将军娶亲,这排场,怕是公主出嫁也不过如此了!”
“听说新娘子是沈老将军的独女,那位曾经单枪匹马杀入敌营取上将首级的沈清辞?”
“除了她还有谁配得上咱们叶将军?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喜轿落地,一双金线密织的云纹靴停在她眼前。盖头下的视线有限,只看得见他伸来的手,骨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剑留下的薄茧。
她将手放入他掌心,被他紧紧握住。那力道很大,几乎捏痛了她,却又奇异地让人心安。他曾用这双手教她挽弓射箭,也曾用这双手在寒冬为她暖过冻僵的指节。
喜帕掀开,满室喧嚣骤然褪去。叶未央穿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如松,眉眼深邃,烛光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却照不透最深处那点幽寒。他俯身,温热的唇畔贴近她的耳廓,气息灼热,带着酒香,一字一句,轻如情人絮语,却又重得砸在她心尖:
“清辞,”他低笑,声音缱绻,“你永远都是我最锋利的刀。”
沈清辞睫羽微微一颤,抬眼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周遭贺喜声浪震天,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惯有的、与他极为相似的薄凉笑意,声音轻得只有他二人能听见:“将军的刀,自然该在鞘中,或是…饮血而归。”
他笑了,似是极为满意,抬手为她卸下沉重的凤冠,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颈侧,带起一阵战栗。
那一夜,红烛高烧,他拥着她,在她耳边许下江山为聘,生死不离的诺言。她闭着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不知那痛是来自身体,还是来自心底那隐隐的不安。
2
最初的岁月,确实如他所言,她是他的刀。
她为他深入敌营,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带回关键军情;她为他荡平朝中魑魉诡计,在暗流涌动的朝堂上护他周全;她曾为他挡过来自暗处的毒箭,箭尖离他的心口只差三寸,而她肩胛骨上那道狰狞的疤,至今仍在雨夜泛着酸疼的提醒。
每次伤后,他总会一遍遍吻过那些伤疤,声音沙哑地说:“清辞,我绝不负你。”
她信了。全心全意地信了。
直到那个午后,她无意间在他书房发现了一个隐秘的抽屉。鬼使神差地,她推开了它。
里面只有一幅小像。画中女子巧笑嫣然,眼角一滴泪痣,栩栩如生。画纸已微微泛黄,显是时常被取出观看。画的右下角,一行小字:婉儿一笑,山河皆春。
婉儿。苏婉儿。
那个名字像一根针,轻轻刺入她的心口。她早知道苏婉儿的存在——叶未央年少时曾寄居苏家,与苏家小姐青梅竹马。后来苏家获罪流放,音讯全无。她从未想过,这么多年过去,他竟还珍藏着她的画像。
她默默将画放回原处,关上抽屉,一如从未发现过这个秘密。只是当夜他吻她时,她第一次,微不可察地偏开了头。
变化是悄无声息的。他依然对她好,甚至更好。珠宝绸缎,奇珍异玩,如流水般送入她的房中。可他看她眼神,渐渐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审视,权衡,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