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株不叫的麦苗。它的根还缠着碎瓷片,青花碗底的字被泥糊住了,可“戊寅年”那三个字像是烙在我脑子里。
老支书把草药包好,塞进我手里。布包潮乎乎的,带着股霉味。“今晚喝,”他说,“能睡个好觉。”
阿福突然笑了。笑得我后背发毛。“后娘,”他歪着头看我,“你知道他为啥总送你这个吗?”
风卷着麦浪扑过来,那些细弱的呜咽又开始了。这次不一样,我听见它们在说话。不是哭,是低语,窸窸窣窣的,像一群人在嚼舌头。
“......戊寅年生的那个......”
“......碗底刻了字的......”
“......活不过冬至......”
我手一抖,布包掉在地上。老支书的脸色变了,烟袋锅差点没拿住。阿福的笑更大了,嘴角都快咧到耳根。
“我爹临死前说了,”他踢了踢布包,“这药是给将死之人喝的。”
麦苗的呜咽突然变成了哄笑。成千上万株麦子抖着穗子,笑得东倒西歪。我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往指缝里钻,往头皮里渗。
老支书的解放鞋碾着田埂,慢慢走近阿福。“孩子,”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书包里装的什么?”
阿福猛地后退,书包撞在胸口,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麦田深处传来“咔嚓”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那株缠着碎瓷片的麦苗突然剧烈摇晃,根须从土里翻出来,带出一大捧湿泥。
泥里裹着半截青花碗。
碗底朝上,刻着完整的生辰八字。
“戊寅年 癸亥月 丙戌日”。
老支书的烟袋锅掉在地上。铜嘴砸进泥里,溅起几点黑水。他腕口的疤突然开始渗血,顺着皱皮往下淌。
阿福的脸白了。他死死抱着书包,指节都泛了青。“不是我......”他往后退,脚跟绊到田埂,一屁股坐在泥里。
麦苗的笑声戛然而止。
田埂尽头传来脚步声。很轻,但每一步都像踩在神经上。我抬头,看见个穿蓝布衫的影子。
那人手里提着盏煤油灯。
火光飘忽,照出一张和阿福书包里照片上一模一样的脸。
碎花袄。麻花辫。嘴角有颗痣。
阿福的嘴唇开始发抖。“娘......”
煤油灯“噗”地灭了。
第3章
煤油灯灭的瞬间,麦田里响起一片窸窣声。像是千万只脚在泥里拖行。阿福的呼吸声很重,书包被他抱得咯吱响。
"娘......"他又喊了一声,声音抖得不成调。
黑暗里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碎花袄的袖口擦过麦穗,沙沙的。我闻到了一股土腥味,混着陈年的霉气,像是刚从地底下爬出来。
老支书的烟袋锅突然亮了。铜嘴里冒出一点火星,照出他煞白的脸。他腕口的血已经流到了掌心,在皱纹里积成暗红的小洼。
"回吧。"穿碎花袄的女人说。声音轻得像麦芒刮过耳朵。
阿福没动。他的指甲抠进书包,帆布裂开道口子。我瞥见里头露出铁锹的木柄,还有半截麻绳。
女人转身往麦田深处走。煤油灯在她手里晃,灯芯明明灭灭,却再也没亮起来。老支书突然拽了我一把,枯瘦的手指冰得像死人。
"别看。"他哑着嗓子说。
可我已经看见了。女人走过的地方,麦子齐刷刷地倒伏。不是被风吹的,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地底下拽住了根茎,硬生生拖进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