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哐当!”门终于被撞开了。

爹魁梧的身影率先冲进来,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气。他手里举着另一盏煤油灯,昏黄的光晕猛地刺破黑暗,将屋里狼藉的景象暴露无遗:翻倒的矮凳、碎裂的玻璃灯罩、泼洒一地已经凝固的黑色灯油、还有我坐在炕上惨白如纸的脸,以及……那只依旧被我死死攥在手里、血肉模糊、尾巴无力垂落的老鼠尸体。

光亮刺痛了我的眼睛,也让我看清了自己沾满暗红和污渍的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娘咧!”娘只看了一眼,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子一软就要往后倒,被爹一把扶住。爹的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哆嗦着,目光死死盯着我手里的死老鼠,又惊恐地扫向头顶的阁楼板,最后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惊惧,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浓得化不开的悲哀。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造孽啊……”

奶奶拄着拐杖,佝偻着身子颤巍巍地挪进来。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她沟壑纵横的脸,此刻那张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枯树皮般的灰败和死寂。她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一层灰,没有看爹娘,也没有看我手里的死老鼠,那双混浊的眼珠,死死地、穿透了空气般钉在墙角靠近阁楼楼梯口的那一面黄泥墙上。那面墙看起来和别处没什么不同,只是糊的旧报纸颜色更深些,边缘有些卷翘剥落。

她枯枝般的手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一张折叠成三角的、边缘磨损得发毛的暗黄符纸。符纸用朱砂画着扭曲的、我完全看不懂的线条。她颤抖着,一步步挪到我的炕边,没有责备,没有安慰,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她吃力地弯下僵硬的腰,将那枚小小的、冰冷的黄符,小心翼翼地、极其郑重地塞进了我床头紧挨着墙壁的那条最深的木板裂缝里。

符纸卡得很紧,只露出一个小小的、尖尖的角。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抬起那张枯萎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摇曳的灯火,直勾勾地看向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抠出来的,带着一股阴冷的土腥气:

“娃儿……莫……莫再伤它们了……”

她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音节都磨得人耳膜发麻。

“那是……那是你弟弟的伴儿啊……”

弟弟?伴儿?

这两个陌生而冰冷的词像两块生铁疙瘩,狠狠砸进我的天灵盖。我有个弟弟?我怎么从来不知道?娘只生了我一个!寒意顺着脊梁骨猛地往上蹿,比那鬼手箍住脚腕时更甚。我猛地转头看向爹娘。

爹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点血色,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扶着娘的手青筋暴起。娘更是发出一声压抑的、细若游丝的痛苦呜咽,整个人瘫软在爹怀里,把头深深埋进爹的臂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无声的泪水瞬间浸湿了爹破旧的棉袄袖子。他们巨大的、无法言说的惊恐和悲痛如同一堵无形的墙,将我死死困在当中,手里那只死老鼠冰冷的尸体,仿佛瞬间滚烫得烙手。

弟弟的伴儿?那只被我捏碎了骨头的灰毛畜生?这荒谬绝伦的话像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我混沌的脑子里来回拉扯。胃里一阵翻搅,恶心得我几乎要呕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