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不仅在白天活动,胆子更是大得出奇。有一次,娘正坐在灶膛前烧火,一只肥硕的灰老鼠竟然从柴堆里大摇大摆地钻出来,几乎蹭着娘的裤脚溜过,窜进了水缸后面。娘吓得惊呼一声,手里的火钳掉在地上。而那只老鼠,竟然在钻进缝隙前停顿了一下,扭过头,小眼睛泛着幽光,似乎在嘲弄般地看了娘一眼。
最诡异的是后院那只养了多年的老黄猫。它是村里有名的捕鼠好手,以往家里有老鼠作祟,只需把它抱进屋里,不出半日便能平息。可自从那夜之后,老黄猫似乎对家里这些猖狂的鼠辈失去了兴趣,甚至……有些畏惧。有一次,一只半大的老鼠堂而皇之地在堂屋中央啃食掉落的馍渣,老黄猫就蹲在不远处的门槛上,尾巴烦躁地甩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却始终不敢上前扑击,金色的猫眼里竟透着一种动物本能的惊疑和退缩。
直到那个雾气弥漫的早晨。我推开堂屋后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循着味道走到柴垛旁,眼前的情形让我胃里一阵翻搅:老黄猫僵直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它的脖子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血肉模糊的豁口,气管和血管都露了出来,暗红的血浸染了身下一小片冻得硬邦邦的土地。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肚子被整个掏开了,内脏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血淋淋的腹腔。在它尸体周围的地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杂乱无章的细小爪印,是老鼠留下的,像一场无声的、疯狂的庆典。
爹娘看到后,脸色比地上的霜还要白。爹沉默地用破麻袋裹住猫尸,在后院挖了个深坑埋了。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娘则捂着嘴,眼泪无声地掉下来,身体抖得厉害。
家里彻底没了活物的气息,只剩下老鼠在纸糊的顶棚上、墙角的缝隙里昼夜不停地奔窜。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心上挠抓,成为每个夜晚最令人神经衰弱的背景音。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淡淡的腐败气息,似乎更浓了些,顽固地钻进鼻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巨大的、无声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在这个家里疯狂滋长。所有人都在回避着什么,沉默着,在死一样的寂静中等待着。而我,手里似乎还残留着捏碎那只老鼠骨头时的触感,每一次听到它们在暗处奔跑的声音,那股冰冷的腥臊气就会重新钻进鼻子,提醒我奶奶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话语——
“那是你弟弟的伴儿啊……”
弟弟……墙缝……伴儿……
破碎的词语在我混乱的脑海里翻滚、碰撞。
又一个狂风呼啸的深夜。
风在屋外肆虐,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不断撞击着门窗,仿佛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拼命摇晃着这个脆弱的庇护所。薄薄的木门板在风力的撕扯下发出“吱嘎吱嘎”的呻吟,随时可能散架。我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但意识却异常清醒,警惕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果然,酒坛滚动的声音消失了许久后,另一种更细微、更密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窸窸窣窣……窸窸窣窣……就在头顶的阁楼木板上,紧贴着墙角的位置。不像是老鼠在奔跑,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啃噬?挖掘?我甚至能听到轻微的、木头纤维被锉磨断裂的“咔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