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也清了清嗓子,说:“我已经跟你王叔叔说好了,手术会安排最好的医生。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江博没说话,只是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催促和期待。
我看着他们三个。
这是我最后一次,以“家人”的身份,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饭了。
我吃得很慢,很认真。我想要记住他们此刻的嘴脸。
记住这份,用我的血肉和气运,堆砌出来的,虚假的繁荣。
吃完饭,我回到房间,锁上门。
我没有收拾行李,因为我早就分批,把需要的东西都寄到了格桑县的那个地址。
我拿出一张信纸,写下了我留给这个家的,最后几句话。
没有指责,没有谩骂,没有诅咒。
我只是平静地写道:
“爸,妈,哥:
我走了。
不用找我。
从此以后,江愿,与这个家,再无关系。
祝你们,得偿所愿。”
写完,我把信纸折好,放在枕头下。
然后,我拿出那张,将带我逃离这个牢笼的,单程火车票。
Z21,北京西,至乌鲁木齐。
全程,3108公里,32小时45分钟。
我看着那张车票,笑了。
再见了。
我亲爱的,家人们。
6
凌晨四点,天还没亮。
我背着一个空空如也的背包,像一个幽灵,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我爸的名贵茶叶。玄关的鞋柜里,还摆着我妈新买的限量版高跟鞋。江博的房间里,还堆着他永远也打不完的游戏机。
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城市的街道空旷而安静,只有清洁工在默默地扫着地。我叫了一辆网约车,直奔北京西站。
候车大厅里,人不多。我找了个角落坐下,拿出手机,关机,然后,将那张用了好几年的SIM卡,取出来,掰成了两半,扔进了垃圾桶。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浑身一轻。
仿佛有一条无形的、沉重的锁链,在这一刻,被我亲手斩断了。
火车启动的时候,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我靠在窗边,看着这座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在晨光中,渐渐远去。
再见了,北京。
再见了,江愿。
火车一路向西。
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变成了广袤的平原,又变成了连绵的丘陵。
车厢里很嘈杂,有孩子的哭闹声,有大人的谈笑声,有泡面的香味,有汗水的味道。
这一切,都充满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如此自由,如此……真实。
两天后,火车抵达了终点站,乌鲁木齐。
我没有停留,直接在车站外,坐上了去往阿克赛州的长途大巴。
大巴车在望不到尽头的公路上行驶,两边是戈壁和荒滩,偶尔能看到几棵顽强生长的胡杨。天很蓝,云很低,阳光很烈。
这里的一切,都和我熟悉的那个世界,截然不同。
又坐了一天的大巴,我终于抵达了阿克-赛州的首府。在这里,我见到了“格桑花开”计划的当地负责人,一个皮肤黝黑、笑容爽朗的男人,大家都叫他“马哥”。
“你就是江愿吧?欢迎欢迎!”马哥热情地和我握手,“哎呀,小姑娘,真有勇气啊!格桑县可是我们这最偏远的一个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