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中含泪,是骄傲,也是诀别。
此礼过后,我便彻底告别童稚,正式踏入他们为我规划好的命运航道。
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
父亲让我展示才艺,这是世家贵女必不可少的一环。
众人目光投来,有审视,有期待,有少年郎君毫不掩饰的惊艳,也有闺秀们隐含的较量。
我抱琴上前,微微施礼。
指尖落下,响起的却不是预想中的《幽兰操》或《梅花三弄》,而是一声金戈铁马的裂帛之音!
《破阵乐》!
满场皆静,连侍酒的婢女都僵住了动作。
闺阁女儿弹《破阵乐》,闻所未闻!
父亲脸色微变,母亲细嫩的手攥紧了帕子。
祖母却端坐上位,眼帘微垂,似在养神。
我的手指在弦上翻滚、拨扫、轮指,杀伐之气扑面而来,却又被少女的柔韧指力控着。
不至于真正狰狞,反透出一股别样的、惊心动魄的英丽。
我垂着眼,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席间。
太子听得专注,手指下意识随着我的节奏在案上轻扣,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甚至……是一种发现稀有珍宝的灼热。
但他身侧侍从的衣襟下摆,却沾着一小块不易察觉的泥渍,袖口也有磨损之象。
……
东宫用度,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光鲜。
三皇子执杯浅啜,唇角含笑,似在欣赏,姿态风流雅致。
可他案下搁着的脚,云履崭新。
暗绣的纹样却是今春宫内尚衣局才出的最新花样,连太子都还未曾上身。
他听得入神,指尖在膝盖上慢敲,节奏却与我激昂的琴音微妙相错,自成一路。
他在走神,或者说,他的心并不在此乐,而在更深处。
一曲终了,余音震震,满场寂然片刻,才爆发出轰然的喝彩与议论。
我起身,再次敛衽,姿态柔顺,仿佛刚才那曲石破天惊并非出自自己之手。
抬头间,对上太子深深的目光,以及三皇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探究。
父亲的笑声有些干,忙打圆场:
“小女恣意妄为,让诸位见笑了……”
太子却抚掌大笑:
“何笑之有?南宫小姐真乃巾帼不让须眉,孤今日大开眼界!”
他目光中的灼热,几乎要将我洞穿。
那日后,我的亲事便隐隐定了调子。
太子与三皇子两派势力的暗流,在那曲《破阵乐》后,似乎因我而起了些许微妙的波澜。
祖母将我唤去,只问了一句:
“看清了?”
我沉默片刻,答:
“东宫势弱而名正,三皇子势强而心急。”
祖母将那只紫檀木匣打开,把那枚温润的白玉小印,轻轻放在我掌心。
分明很轻的玉印。
这一次,却是沉得几乎让我接不住。
6.
十七岁那年,南宫家的女儿南宫卿,凤冠霞帔,嫁入东宫。
洞房花烛夜,满目鲜红,鎏金合卺杯映着跳动的烛光。
太子,我的夫君,九方临沂,挑开我的金丝红盖头。
他穿着大红喜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气度非凡。
眼底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喜庆夜晚的沉郁与审度。
他执起我的手,指尖有薄茧,是长期握笔习武留下的痕迹。
他的手很稳,声音也是,在这极尽的奢华与喜庆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坦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