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致:苏晚(未来——三周后)。”

她的呼吸停了一拍。正文只有一句话,字很稀:

“到那天,你会知道我为什么没去医院。”

她把这句读了两遍,像在舌根下把一个苦字反复压碎。“未来——三周后”。谁在写?写给谁?她知道自己的邮箱里并没有“延时邮件”功能,这封草稿也不在“延后发送”的计划里。它就躺在草稿箱里,像一封被丢进瓶子又搁浅在脚边的信,玻璃上还带着潮水退去的痕迹。

她点开第十一封。标题空白,正文是一段比前面任何一封都长的自白:

“我没能原谅你。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错事,而是因为你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缺席。你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可我的生活那天像被人轻轻地从中间折了一下,折痕在那儿,再抚平也在。你不会在。你永远不会在。”

这段话像从她胸腔里某个硬的地方用刀割下来,又被人拿去火上烤了一下,边缘卷曲。她的眼睛刺痛起来,却没有眼泪。她很少哭,甚至在最难受的时候也只会睡不着。她盯着“折痕”两个字,突然觉得房间里所有东西都带着折痕——书页、窗帘、她的影子。她伸手摸桌上的咖啡杯,杯壁很凉,像一块石头,像现实从背后托了她一下,让她不至于从椅子上滑下去。

第十二封草稿只有一句:“请在周四之前删掉我。” 像某个匆忙间发出的请求,没有对象,也没有注释。她看了看日历,周四在两天之后。删掉谁?“我”指谁?是邮件?还是“我这个人”?她把这个念头立刻用力压下去,像在夜里突然看见窗外有什么东西,迅速把窗帘拉上。

第十三封的标题让她的胃像被冰敲了一下:“立交桥(三分钟)。” 正文写得更细致:

“红灯三次变绿,我没有走。风很大,手机不停在震,我没接。车窗外有人笑,有人骂,桥下有人摁喇叭。我看着护栏想,如果跨过去,落下的那一瞬间会不会后悔。没有。我没后悔。我只是没有跨。”

她把鼠标握得很紧,手心出汗,指尖却冷。她试图回忆那天的风有多大、手机是不是确实在震,想确认这些细节到底是不是她脑子里被草稿“植入”的后见之明。记忆像水,被搅动,就混。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些草稿面前失去「证词」的资格——她记不得,而它们记得。

第十四封的标题是一串数字,像地址或编号。正文写:“十五年前,操场边的铁丝网有一段口子,我从那里出去过一次,回来时脸在流血。你问我怎么了,我说摔倒。其实不是。”后面断了。那段口子她记得,铁丝网瘪了一小片,被人用铁丝勉强缠住。她从那里钻出去,裙子挂了一道口,膝盖磨出血。她一直说“是摔倒”。“其实不是”是什么意思?她的胃轻轻抽了一下,像有人在里面打了一个结,说“以后再解”。

第十五封没有正文。只有一个附件的图标,灰着,显示“文件已丢失”。文件名叫:“录音.m4a”。 她点了几下,系统都弹出“文件不存在”。她不知道更害怕什么:是这个文件曾经存在,还是它从来没有。她想了想,从桌上拿起手机,对着空气说:“嘿,录音。”手机立刻唤醒,屏幕上亮起波形。她说:“今天是星期几?”手机回答她。她笑了一下,笑声短得像被风吹灭。她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无聊的自证:我还在。 可笑的是,她对着机器确认自己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