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4 风波再起

夜里,睡觉成了最大的问题。

家里只有两间能住人的屋子。厉母病重,需要单独一间。另一间,原本是厉决明住着的。

厉决明把他那间屋子的炕简单收拾了一下,从角落里拖出一块破旧但干净的木板,又找出一床打着补丁的薄被,在炕沿和墙壁之间狭窄的地上打了个地铺。

“你睡炕。”他言简意赅,说完就背过身去,开始脱那件补丁摞补丁的工装外套,露出里面洗得发灰的汗衫,脊背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和……紧绷。

顾湘没矫情,嗯了一声,爬上了炕。炕席粗糙,被子带着一股淡淡的皂角和阳光味道,虽然旧,却干净。她侧身躺着,能听到地上男人尽量放轻却依旧清晰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虫鸣。

黑暗放大了所有的感官。前世的凄冷和今生的陌生交织在一起,让她毫无睡意。她能感觉到地上的那个人也同样僵硬着,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顾湘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地上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为什么?”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顾湘却瞬间听懂了。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放弃苏铭,选择这个一眼望到头的火坑?

顾湘在黑暗里睁着眼睛,盯着被月光映出模糊轮廓的屋顶茅草。为什么?因为我知道苏铭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知道你将来会有钱?因为我知道我死之后,只有你给了我最后的体面?

这些真相,她一个字都不能说。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厉决明似乎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才轻轻开口,声音飘忽得像窗外的月光:

“可能……只是觉得,你像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人吧。”

这个回答空洞而敷衍,甚至带着点讽刺——一个穷得连饭都吃不饱的男人,谈何踏实?

地铺上的人不再出声了。只有一声极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叹息,融入了沉沉的夜色里。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顾湘就醒了。地上已经空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她起身走出屋子,见厉决明正在院子里劈柴,赤着的上身沁出细密的汗珠,在晨光下闪着光。灶棚里,小锅里冒着热气,他在熬粥。

看到顾湘,他动作顿了顿,只说了句:“醒了?水在缸里,自己去舀。”便又继续埋头干活,仿佛昨夜那短暂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顾湘洗漱完,粥也好了。依旧是稀粥咸菜。厉母的那份,他照例单独备好,送了进去。

吃完饭,厉决明拿起墙角一个破旧的帆布包,看样子准备出门。

“我去上工。”他言简意赅地交代,“晌午不回来。锅里给你和娘留了饭。”

“你去哪儿上工?”顾湘下意识问。

“砖窑。”他吐出两个字,顿了顿,又补充道,“扛砖坯。一天八毛钱。”

砖窑扛坯!那是十里八乡最累最苦的活计之一,工钱却少得可怜,而且常常拖欠。顾湘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闪过,似乎听人提过,厉决明就是年轻时在砖窑落下了腰伤的病根……

她看着他沉默而疲惫的背影消失在篱笆门外,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不能再这样下去。坐吃山空,指望他一天八毛钱的工钱,还要还债、给厉母买药,根本就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