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重生之抉择
窗外，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混着土腥气的风从糊了旧报纸的木棱窗格里钻进来，吹得桌上那盏煤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地晃。
媒婆张婶那张泛着油光的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热络，她唾沫横飞，肥厚的手掌一下下拍在顾湘的胳膊上，热烘烘的汗意透过薄薄的的确良袖子熨烫着皮肤。
“要我说，湘丫头，你可是有福气的！瞧瞧院里那是谁？苏家那小子，苏铭！咱十里八乡你再挑不出第二个这么俊的后生！高中生！文化人！将来是要端铁饭碗吃商品粮的！他爹妈又相中了你这股水灵勤快劲儿，这要是成了，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顾湘猛地一颤，像是被滚水烫到，倏地缩回了手。
胳膊上被拍打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张婶喋喋不休的声音，窗外熟悉的农家小院，空气里弥漫着的柴火和旱烟混杂的气味，还有……院子里，那个穿着白衬衫、身姿挺拔，正和她爹顾老栓笑着说话的年轻男人——苏铭。
心脏骤然缩紧，冰冷的、铁锈般的腥气仿佛又一次涌上喉头。
那不是知了叫，是雨夜里冰冷的喊杀声；那不是煤油灯的光，是匕首刺入身体前闪过的那道寒芒；那也不是风，是她生命最后时刻，从他怀抱里一点点流失的温度……
“……苏铭那孩子，心眼实，将来肯定知道疼人！湘丫头？发什么呆呢？婶儿说的你可听见了？”张婶不满地拔高了声音。
顾湘猛地回过神，胸腔里那颗心咚咚咚地擂着鼓，几乎要撞碎胸骨跳出来。
她没死。
她回来了。回到了十八岁这一年，张婶上门说亲，极力撮合她和苏铭的这一天。
前世的画面疯狂涌入脑海，尖锐地切割着她的神经。她是如何欢天喜地地嫁了，如何辛苦操持那个穷得叮当响的家，如何供他复读考学，如何在他飞黄腾达后独自守在乡下照顾他多病的父母，如何在他带着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像月光一样清冷漂亮的女同学回来，说要追求真爱时，还傻乎乎地相信他只是暂时迷惑……
最后，又是如何在那个瓢泼雨夜，替他挡下那群追债人的刀子，倒在冰冷的泥水里。而他，却护着那个所谓的“白月光”，惊慌失措地后退，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冷，刺骨的冷。比那夜的雨水更冷。
她的目光像脱缰的野马，猛地掠过院子里志得意满的苏铭，慌慌张张地四下逡巡，像是在绝望的深渊里拼命抓住最后一点可能的光。
视线猛地定格。
院墙根的老槐树下，阴影浓得化不开。
一个男人斜倚着粗糙的树干，微微佝偻着背，指间夹着一支自家卷的旱烟，猩红的光点在昏暗中一明一灭。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肘部打着厚厚的补丁，侧脸线条硬朗却透着疲惫，下颌冒着一层青黑的胡茬，周身笼罩着一层与院里热闹格格不入的沉默和……暮气。
厉决明。
那个在她死后，默默为她收了尸，亲手殓了她的尸骨，不顾流言蜚语将她妥善安葬的男人。那个据说后来成了万元户，办起了乡镇厂子，却终身未娶的“老光棍”。
前世的记忆碎片呼啸着砸来。她曾听人唏嘘，说厉决明年轻时吃过太多苦，扛大包、挖河渠，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攒下的钱全填了那个嗜赌如命的爹留下的窟窿，硬生生拖垮了自己，成了姑娘们避之不及的穷光蛋、老男人。可她死后，只有这个她从未正眼瞧过的“老男人”，给了她最后的体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