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陲边境, 北枭军帐。
数日的部署,敌方虚实都摸了个底儿透,明日便是收网之时,案头烛火摇曳。
跃动的光影将宇文屹的身影拉得修长,投在悬挂的舆图上。
谢提峖抱臂立于其身侧,目光扫过图上被朱砂笔圈出的几处要地——正是苏语寂所供的萧樾计划爆破九曲涧水坝的伏兵路线。
一切计划都进行得太过顺利,谢提峖想起父亲戎马半生的告诫:谨记美人心头刃,从来杀人不见血,心头忽地涌起一股深深的不安。
"显让,你当真信那女子是大渊国的昭阳郡主,孤身横穿雪原,千里投诚?"谢提峖眉头紧锁,分析道:“一个女子从大渊冒着风雪到北枭,且不说路上豺狼险壑,光靠双脚,不眠不休至少也得一月余。”
两人自小在谢家武场摔打长大,虽是君臣名分,与亲兄弟无异,没有外人时向来直言不讳。
宇文屹闻言,指尖轻点舆图上一处隘口——每一处要害经斥候查证后分毫不差。
他当然知道她的话半真半假,但那又何妨?
“孤当然不信。”宇文屹无所谓地笑笑,神色悠闲:“可真假又如何?孤想让她是真的,她便是真的;不想让她是真的——”
他顿了顿,指节若有似无地叩在"九曲涧"三字上,"就算她掏心剖肺,孤也能让她变成假的。"
这些道理谢提峖自然明白,他担忧的是人心难测,变数暗藏,"若她另有所图......"
"杀了便是。"宇文屹拂袖转身,漫不经心道,"一颗棋子,用完了自然要弃。"
——
戌时三刻,九曲涧。
西陲边境,风沙肆虐,黑暗中湍急的涧水奔腾咆哮,发出撕裂般的尖啸。
萧樾精心构筑的水坝如同一条蛰伏的恶龙,横亘在涧口,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倾泻而下,吞噬北枭西陲边境的两座城池。
殊不知,所有的一切都被隐蔽在峭壁之间、身披玄色夜行斗篷的宇文屹尽收眼底。他身后,是同样融入夜色的谢提峖与数十名精于夜行攀援、爆破技艺的死士。
宇文屹的目光锐利得如刀锋,带着几分森然的寒气,迅速锁定了水坝上几处几不可察的细微标记——那是苏语寂图纸上标注的、结构最为脆弱的“命门”。
他微微抬手,做了个手势,无声的命令迅速传递下去。
数道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嶙峋的岩壁,悄无声息地向水坝主体滑落。
他们背负的,正是威力巨大的特制火药包,其配方与用量,完全依据苏语寂提供的情报,由谢提峖反复试验得出,力求以最小的爆炸规模,达成最大的结构破坏效果。
与此同时,在涧水下游数里外的狭窄隘口,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巨大的原木、粗粝的巨石,甚至部分原本用于“修筑引水渠”的建材,被巧妙地伪装、堆叠,形成数道坚固的临时堤坝,死死扼住了洪水唯一的宣泄通道。
另一厢,谢提峖领着五十名伏兵,借着夜色与地形掩护潜伏在两侧高地和堤坝之后,弓弩上弦,长刀出鞘,只待猎物入瓮。
所有人屏息以待。
约莫半炷香后, 水坝底部响起数声闷雷般的轰鸣。
“轰隆——!!!”
“轰隆隆——!!!”
数十名死士,点燃特制的缓燃引信,坝体内部霎时间炸开数朵炽烈的火光,坚固的石块在内部冲击下瞬间崩解、移位,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积蓄了半年之久的洪水,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困兽,带着毁灭性的力量,从裂缝中疯狂喷涌而出!
更糟糕的是坝体结构早已被火药严重破坏,根本无力抵抗那滔天巨浪的冲击。
“咔嚓 —— 哗啦 ——!!!”
更多的石块在洪水的冲击下崩塌、滑落!
虽未完全溃决,但整个水坝已然千疮百孔,积蓄到临界点的洪水,如同挣脱枷锁的狂龙,裹挟着崩落的巨石、断裂的巨木,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向上游倒灌而去。
此时,萧樾率领的大渊精锐部队,正按照原计划,埋伏在预定的“安全区域”,只等水坝倾泻,洪水淹没北枭边城。
然而,他们等来的不是预想中淹向北枭城池的洪水,而是回流而来,迅猛异常的滔天浊浪!
“怎么回事?!水…水怎么朝我们来了?!”
“水坝被破坏了!洪水漫上来了!!”
狂猛的水流瞬间冲垮了营帐,卷走了士兵。受阻的洪水被强行抬升,水位暴涨,将萧樾的主力部队大部分困在了低洼地带!
就在大渊军陷入一片混乱、人仰马翻之际,宇文屹率先挽弓搭箭,动作矫健有力,一气呵成。
一支带着火光的箭矢划破夜幕,谢提峖会意,振臂高呼:
“放箭!”
“杀——!”
万箭齐发!伏兵尽出!
借着洪水的阻隔和混乱,北枭精锐如同猛虎下山,精准分割包围了被洪水冲击得七零八落的大渊军阵。
“中伏了!” 大渊士兵的惨叫被水声吞没。
萧樾目眦欲裂,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策划的水攻,竟成了覆灭自己的利刃。
他试图组织反击,早已无力回天,大渊军心彻底崩溃。
火光、水光、刀光、血光交织,九曲涧下游变成了人间炼狱。萧樾在亲卫拼死保护下,仅以身免,带着残兵狼狈逃窜。
宇文屹站在高处,冷漠地俯瞰着下方这场由他亲手导演的屠杀盛宴。火光映照着他俊美却毫无表情的侧脸......
————
自太子宇文屹远赴西陲边境“赈灾”这半月以来,朝野中仅有零星的消息传回,提及旱情严峻,流民滋事,太子殿下正竭力安抚,并亲自督建水利设施以解燃眉之急。
朝野上下虽知太子亲临险境,但更多是担忧旱情能否缓解,流民能否得以安抚。
突然,一份八百里加急的捷报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朝堂之上!
“报——!!!西陲大捷!太子殿下西陲大捷!!!”
传令兵的声音激动得几乎破音,高举着沾满尘土的捷报冲入金銮殿。
满朝文武皆是一愣:大捷?不是去赈灾的吗?哪来的大捷?
皇帝宇文皆也面露惊疑:“快!念!”
“太子殿下亲赴西陲赈灾,恰逢大渊军越境滋扰,暗中于九曲涧险要处,秘密修筑巨型水坝,蓄滔天之水,意欲待汛期倾泻而下,水淹我西陲重镇‘朔皋’、‘临方’二城,趁乱夺我疆土!殿下临机应变,破敌于九曲涧,斩敌两千,俘获敌将十七员,缴获战马五百匹,军资器械无数。”
“溃坝之水虽猛,幸赖太子殿下预设工事阻隔疏导,竟未酿成大灾,反顺势引入干涸之河道,解了部分区域燃眉之旱情!”
念到这里,整个金銮殿落针可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惊叹与欢呼!
要知道‘朔皋’、‘临方’二城作为西陲门户重镇,虽是粮草辎重的重要集散地,但地势上却极易遭受水患侵袭。一旦被洪水淹没,大渊军队便可长驱直上北枭腹地。
“天佑北枭!天佑太子!”
“殿下神机妙算,竟于赈灾途中识破如此惊天阴谋,挽狂澜于既倒!”
“以抗旱之功,破灭国之灾!此乃天意!天意啊!”
“不仅破敌,更解了旱情?殿下真乃福星降世,国之柱石!”
宇文皆手持捷报,激动得双手微微颤抖,连赞三声:“好!好!好!显让不负朕望!此乃社稷之福,万民之幸!”
他看向下方群臣,朗声道:“太子临危受命,赈灾安民,更能于细微处洞察敌国灭顶毒计,将计就计,以雷霆手段破敌于未然,更兼解了旱情!此等功绩,旷古烁今!传旨,厚赏三军,犒劳有功将士!太子之功,待其凯旋,朕当亲为嘉奖!”
凯旋之日,北枭城内万人空巷。
宇文皆亲自前往城门外亲迎十里,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并加赐代表无上荣宠的九旒冕冠一顶。
宫里连开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席,一直到第三日宫灯燃尽三回,方才罢休。
回府的马车上,宇文屹斜倚着车梁,心绪纷乱如麻。
昨日,据北枭潜在细作传来的消息称,苏语寂与萧樾的关系并不算恶劣,时常结伴出游。
一个是将门遗孤,一个是承平侯世子,在城中可谓是金童玉女,也没听说过两家之间有何恩怨。
只不过一个多月前,昭阳郡主突发恶疾,家丁和丫鬟也悉数染病。传闻世子,将郡主接回了承平侯府,寻医问药,悉心照料。郡主感谢世子一家救命之恩,将苏将军留下的残余旧部和调兵令牌皆托付于承平侯。待郡主病愈,便行大礼。
可以说,苏萧两家结为秦晋之好,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这些与苏语寂所言恰恰相反。
他心知,若非苏语寂所谓的千里投诚,‘朔皋’、‘临方’二城早已落入大渊之手,北枭根基也将岌岌可危。
若其所求非假,又为何与其言相差甚远?
宇文屹心里却忍不住闪过一丝怪异之感,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昭阳郡主……苏语寂……玄铁令牌......”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没有丝毫温度,指节在膝上无声地敲击了两下,突然沉声向着车窗外吩咐道,“把苏语寂的那个包袱拿到孤书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