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子府时,已经接近子时。
得知太子凯旋归府,整个东宫院落灯火通明。
宇文屹径直回到自己的寝宫沐浴更衣,随后命人将苏语寂被扣押的随身包袱送到书房。
他靠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椅中,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疲惫地阖上眼。
不多时,侍卫捧着一个包袱,恭敬地呈放在书案上,“殿下,东西拿来了。”
包袱小巧,以鲜妍锦缎缝制,用料精贵,可惜沾了不少泥泞积雪,污渍斑驳。
“打开。”宇文屹掀起眼皮,声音没什么起伏。
侍卫依言解开包袱结。
随着包裹的布料摊开,里面的物件一览无余:几件叠放整齐的丝缎细麻衣物,色彩鲜亮,有外裳有里衣。压在衣服最上面的,赫然是一块触手冰凉、形制古朴的玄铁令牌——正是苏语寂口中其父苏将军留下的调兵信物。
包袱的最底下,还散落着几件颜色素淡、但明显是女子贴身的亵衣小衣。
侍卫指尖不经意掠过那些衣物时,动作蓦地一僵。
宇文屹顺着动静瞥去,目光触及那几件贴身衣物,略显生硬地移开了视线。
这包袱之前是谢提峖查验的,只说是一些女子的寻常衣物,他自然也就没有过问,谁承想......
宇文屹故作淡定地干咳了一声,沉声道:“孤自己来”。
“是,殿下。”侍卫飞快地垂下眼睑,恭敬地退后两步。
宇文屹收回视线,不去看那堆衣物,转而捻起了那块玄铁令牌。
令牌入手沉重冰冷,上面雕刻着古朴的兽纹和磨损的铭文。就着烛火,宇文屹凝神细看,指腹摩挲着令牌边缘,眼神幽深,似在辨别真伪,又似在思量盘算。
片刻后,他将令牌随手丢回包袱上,发出沉闷的轻响。指尖继而拨开那些叠放的外衣,皆是些寻常女子衣物,并无特别之处。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离开衣物堆时,一方折叠方正、颜色略淡于其他衣物的渌波色手帕,自衣堆缝隙中露出一角。
宇文屹指尖一顿,将其捻出,缓缓展开。
那是一方再普通不过的丝绸帕子,许是用得时间长了,边缘已有些磨损脱丝。帕面一角,歪歪斜斜地凝固着十道弯月状的血痕,而靠近帕子中心处,则以丝线绣着数节翠竹。
不同于常见的清雅竹纹,这几节竹子形态颇为奇特,竹节扭曲嶙峋,竹尖上绣着几朵暗红色的花。
奇特却又异常和谐。
一段不算模糊的记忆,随着这方帕子猝不及防地闯入眼帘,翻涌而上。
宇文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过了良久,沉声嘱咐道:“让秦蕙生把人带过来。”
——
自打宇文屹带兵前往西陲边境起,苏语寂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心里七上八下的,每天晚上辗转反侧,直到天色微白才勉强合眼。
为此,秦蕙生给她配了好几款安神香。
许是之前太过紧绷,又或是得知宇文屹凯旋,苏语寂这两日终于能入睡,只是梦境总被前世城门口万箭穿心的零碎片段占据,睡得极不安稳。
“姑娘……姑娘醒醒……” 带着浓浓睡意、有些含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苏语寂一下子被惊醒。
她不由眨了眨眼睛,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这才看清来人。
苏语寂坐起身,睡眼惺忪,茫然道:‘秦姑娘?”
见她披散着头发,只在寝衣外匆匆罩了件外衫,眉宇间满是焦急。
苏语寂心觉不妙,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太子殿下……回来了。”秦蕙生揉了揉眼睛,努力驱散睡意,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此刻在书房……要见你。”
虽然知道宇文屹已经回城了 ,但苏语寂没料到他竟会连夜回府,甚至在深夜召见她。
这让她心里直打鼓,是情报价值得到了验证,暂时安全了?还是……宇文屹要杀人灭口?
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慌乱,面上只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和初醒的懵懂:“现在?殿下刚回府,不歇息吗?”
“殿下的意思,不敢揣测。”秦蕙生稍顿,脸上同样带着从睡梦中被唤醒的困倦,柔声催促道:“快起身吧,我帮你梳洗更衣,莫让殿下久等。”
她动作麻利地点亮了床头的烛台,昏黄的光晕驱散了部分黑暗。
秦蕙生手脚利落地帮她换上了一件素净但料子极好的淡黄色襦裙,又为她挽了个简单的发髻,斜插一支素银簪子。
虽是深夜,不宜盛装,但殿下急召,秦蕙生也不敢马虎,一丝不苟地整理好她的仪容。
昏黄的烛光下,镜中人影绰约。
秦蕙生看着镜中那张褪去了病容、显露出原本惊人美貌的脸庞,即使同为女子,也不由得暗自惊叹——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当真是清水出芙蓉般的美。
“好了,姑娘。”秦蕙生低声道,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走吧。”
这是苏语寂进入太子府后,第一次踏出这座“囚禁”了她许久的寝殿,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下意识地靠近秦蕙生。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说不上深交,但也亲近了不少。
秦蕙生察觉到她的紧张,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着她,“殿下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言行举止上多注意些。”
万一是要杀了我,再注意也没有用啊!苏语寂心想。
她点了点头,跟在秦蕙生身后,踏出寝殿的门槛。
太子府邸的夜,安静得可怕。
深夜的凉风扑面而来,带着庭院中草木的清冽气息。
苏语寂打了个寒噤,头脑也清醒了不少。
廊下悬挂的灯笼发出昏黄的光,将她们的身影拉长又缩短。
苏语寂目不斜视,但全身的感官都绷到了极致,留意着周遭的一切动静。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
穿过曲折的回廊和静谧的庭院,二人终于抵达书房门外。
门口的侍卫无声地示意她们稍候,随后轻轻推开了沉重的书房门,垂首恭声禀报,“殿下,秦姑娘将人带到了。”
话音刚落,里面传来宇文屹低沉而又淡然的声音,“让她一个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