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九曲涧之事,乃前镇北将军苏毋麾下骄兵悍将受奸人挑唆,擅自兴兵……大渊深表遗憾……”

“为表修好诚意,特开放北境三处榷场,互通有无……遣承平侯世子萧樾为特使,携国书重礼,赴北枭致歉,共商和平之基……”

内侍官尖着嗓子,把那封烫金的大渊国书念得抑扬顿挫。

宣读完毕,殿内陷入一片死寂,掉根针都能听见响儿。

“众爱卿有何见解?”

殿内众臣面面相觑,随即爆发出激烈的争论。

“陛下!大渊狡诈,反复无常!九曲涧之败,焉知不是其示弱诱敌之计?所谓致歉修好,恐是包藏祸心!”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出列,胡子气得直抖,“苏毋已死,推给几个‘骄兵悍将’?此等托词,欺人太甚!依老臣看,当紧闭国门,拒其使团于外,厉兵秣马,以报九曲涧之仇!”

“臣附议!…” 另一位文臣也出言附和,掰着手指头开始翻旧账,“高谶此人,素来奸诈无信!多次……”

宇文屹侍立太子之位,暗暗递了个眼色给谢提峖。

谢提峖会意,扬声道,“此言差矣!”声音清亮,瞬间盖过了殿内的喧嚣。

他从容出列,对着御座上的北枭皇帝宇文皆躬身行礼,“陛下,诸位大人。大渊此番姿态,固然有其算计,然于我北枭,未尝不是一次良机。”

他目光扫过众人,语气沉稳有力:“其一,开放榷场,互通有无,乃实打实之利。我北枭骏马、毛皮、药材可换取大渊之丝绸、瓷器、粮食,边民可得实惠,国库亦可充盈。”

“其二,萧樾此人,身份特殊,既是承平侯世子,更是九曲涧之败的当事人。他亲至我国,其言行举止,本身就是绝佳的探察大渊内部动向,尤其是高谶真实意图的窗口。”

“其三,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大渊既已递上‘台阶’,我北枭若断然拒绝,反显得气量狭小,有失大国风范,更可能授大渊以柄,激化矛盾,于我休养生息、稳固边防不利。”

谢提峖话音刚落,一直静立太子位上的宇文屹便向前一步,躬身一礼,沉声道:“父皇,儿臣以为指挥使所言极是。纵使大渊此计,名为修好,实则试探,那又如何?我北枭何惧试探?与其拒之门外,不如开门迎客。他若真想探我虚实,我便让他看看我北枭的煌煌气象与森严壁垒!至于那萧樾……”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儿臣倒要看看,这位‘败军之将’,能在我北枭掀起多大风浪。两国邦交,虚与委蛇亦是常理。接受其‘修好’,取其贸易之利,观其内部之隙,于我百利而无一害。此等‘天赐’良机,岂有拒之门外之理?儿臣请旨,愿全权负责接待使团事宜。”

他的语调极淡,言辞并不激烈,却无端令人心生怖畏。

殿中大臣一时鸦雀无声。

御座之上,北枭皇帝宇文皆目光深沉。

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性情深沉,手段凌厉,绝非轻信之人,若能借此机会试探大渊深浅,亦非坏事。

权衡片刻,他缓缓开口,语气温和,但言语却不大客气,“太子所言,老成谋国。谢卿之议,亦切中要害。大渊既欲修好,我北枭便以礼相待。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着太子宇文屹全权负责接待大渊使团事宜,务必使其宾至如归,亦须使其知晓我北枭之国威不可轻犯!”

——

十日后,萧樾携国书重礼,率领大渊使团,浩浩荡荡抵达北枭边境。

北枭边境守将早已奉诏,一见大渊使团,便亲自率军迎接。

萧樾身着大渊特使的庄重朝服,手持玉笏,率领着同样衣冠楚楚的使团成员,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步履沉稳地踏入北枭朝堂。

他面上维持着无可挑剔的恭敬与从容,心里恨不得一刀劈了阶上的龙椅。

堂堂承平侯世子,天之骄子,如今却要在这敌国的地盘上,对着令其几万大军覆灭之人谈笑言和。

“大渊皇帝陛下特使,承平侯世子萧樾……献上国书与礼单,愿两国化干戈为玉帛,重开榷场,互通有无,永修邻好!” 他忍着恶心,把高谶那套“误会、遗憾、修好”的屁话又背了一遍,高举国书。

内侍官上前接过国书,呈递御前。

宇文皆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并未当场细看,只是微微颔首,沉声道:“大渊皇帝心意,朕已知晓。萧特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太子。”

“儿臣在。”宇文屹应声出列。

“使团接待事宜既由你全权负责,便由你代朕,好生款待萧特使一行。”

“儿臣遵旨。”

宇文屹神色淡淡,躬身领命,自始至终未曾正眼瞧他。

约莫半盏茶功夫,宇文皆便似不耐般摆摆手,宣布退朝。

时近正午,宇文屹适时开口相邀:“萧特使舟车劳顿,不如与孤同乘,前往行宫用膳?”

萧樾此行本就冲着宇文屹而来,自然不会推辞,十分爽利的一口应下。

这是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处。

诚然气氛没有想象中剑拔弩张的火花,但也算不上和谐。

马车边窗半开,萧樾不动声色地往外一瞥,见谢提峖骑马侧行在旁,心中不屑地哂然一笑。

北枭太子也就这点气魄和胆识。

待马车行至中途,宇文屹终于开口,“承平侯世子,萧樾?”

“正是。”萧樾拱手应道。

“那日月黑风高,九曲涧水急,世子离开得匆忙,孤还未来得及一睹世子风采。”宇文屹嘴角微撇,眉宇间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之色,“今日一见,果然人中龙凤,不同凡响。”

萧樾脸上的笑意一僵,拳头在袖底悄然攥紧,强自维持着淡定的语气,道:“殿下谬赞。败军之将,不敢言风采。外臣此来,唯愿为两国和平略尽绵薄之力。”

点到即止,宇文屹不准备在这个话题上多纠缠,话锋一转,沉声道:“世子与使团一路舟车劳顿,孤已在城西‘锦绣园’为诸位备下行馆,稍作休整。今夜,孤在府上设宴,为世子接风洗尘。”

“多谢殿下盛情。”萧樾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心里却盘算着该如何利用那些精心准备的“礼物”。

——殊不知,更大的“礼物”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