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志此番下场,究其根本,刘家自上而下都脱不开干系。
可这家人偏要颠倒黑白,将所有罪责一股脑推到崔玉莹头上。
刘氏的二嫂更是闹到崔府,撒泼打滚、哭天抢地,硬要崔家给个说法。
崔大人一心只想平息事端、给刘家交代,起初打算将崔玉莹嫁过去抵债。
刘氏却假惺惺道:“如今嫁娶已无意义”,撺掇他用鞭刑“教训”女儿,再押去刘府磕头谢罪。
自始至终,未给崔玉莹半句分辩的机会。
可怜崔玉莹被堵了嘴,生生打晕了过去,若不是她那奶娘跪在崔大人面前哭诉当年崔玉莹小小一个人儿,险些没了命,勾起了崔大人一丝丝悔意,怕不是当场就要被刘氏安排的人打死。
这顿毒打后,她被扔进柴房“思过”。刘氏也早埋下后招,届时只需让奴仆“照看不周”,便能坐实“小姐病重而亡”的假象。
求情的奶娘也被安了个“训导无方”的罪名,连夜逐出了府去。
柴房里,崔玉莹浑身滚烫地醒来,却发现门窗紧锁,喊破喉咙也无人应答。
幸亏莲儿夜里偷跑出院,过来送饭,她强撑着扯下公主赏赐的玉佩,叮嘱她去芸香楼找杜先生求助。
这才有了后来长宁公主怒闯崔府、抱人回宫的惊险一幕。
崔玉莹将这一切断断续续的说出口,肩头似卸下千斤重担。
她指尖轻轻绞着锦被,苍白面容上不见悲戚,反倒泛起一丝赧然:“府中腌臢事污了公主的耳,实在惭愧。”
长宁轻轻摇头,她六岁没了母妃,八岁起则跟在德妃身边长大,十四岁时又因“克夫”,遭人嫌恶,独居生母住过的永宁宫三年,见过太多宫闱里的虚与委蛇。
崔府这些腌臢事,于她而言不过是高门显贵的寻常戏码。
"你且安心在宫里将养身子,旁的不必多想。”
崔玉莹闻言,眼眶不由红了红,她与长宁公主相识已有两年,早知她面冷心热。
如今她简单的一句话,让她觉得曾经遥不可及的身影,竟比任何血亲都更让人安心。
待崔玉莹睡下,长宁才回了寝宫。
绿平巷崔府内,刘氏正对着铜镜卸钗,指尖因用力过猛掐得掌心发疼。
白日里刘管事送来的消息如刺扎心,她原担心得罪公主,却忽而想起那位克夫的十七公主早已是宫中弃子,既不能联姻换取利益,又何必惧怕?
烛火摇曳中,她勾起唇角冷笑。既然十七公主爱管闲事,那就让她尝尝多管闲事的代价。
次日的早朝,十七公主被御史弹劾了,强闯官员府邸,打伤府中下人,强带女眷,种种行径堪称跋扈。
原本刻板的朝堂霎时哗然,文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痛陈“公主失仪”“有损皇家体面”。
昌明帝坐在上首轻揉眉心,目光扫过殿下群情激愤的臣子,心底暗叹:十七又惹事了……
长宁在永宁宫刚用完早膳,便见昌明帝身边的高公公笑意吟吟地来传召。
她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心中已猜到父皇召见所为何事,昨日闯崔府的动静闹得不小,弹劾折子怕是早已堆上了御案。
心中思量着如何应对父皇,她有意放慢了脚步,高公公深谙圣心,只不紧不慢地在前引路。
待到了御书房,长宁前脚刚踏入,迎面就飞来一方砚台,她急忙侧了侧身避开,砚台砸在青石砖上发出哐当一声。
高公公熟稔地将御书房的门关上,守在门外,只听殿内昌明帝喝道:“堂堂一国公主,行事怎可如此荒唐!”
高公公嘴角忍不住抽了抽,这般戏码,他已不知瞧过几回。
殿内虽骂声震天,却听不出半分怒意,倒像是...父亲在哄闹脾气的女儿。
长宁一脸淡然地立于案前,待昌明帝训斥完后,主动递了一杯茶给他,难得软了语气:“父皇,消消气,儿臣还想给崔家三小姐求一道旨意。”
昌明帝盯着茶盏里浮沉的茶叶,心里又气又恼,他在这儿演了半场“明君怒训骄女”的戏,这丫头倒好,开口就提旁人事!
这三年,曾经软糯可人的十七像换了个人。她性子愈发清冷,连对自己这个父皇都疏淡了许多。若不是那张肖似母妃的脸,昌明帝几乎要疑心女儿被人调了包。
高公公去传召的间隙,他早已命人查清崔府来龙去脉。看着案头那叠字迹工整的卷宗,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十七这丫头的心思,他如何猜不透。
“崔家的闲事,你插什么手?”昌明帝捻着胡须,语气里带着刻意的不耐。
长宁垂眸望着青砖上未干的墨渍,指尖轻轻攥紧袖口:“她是儿臣,唯一的朋友。”
殿内骤然静得能听见漏壶滴答声。昌明帝望着十七挺直的脊背,忽然想起她幼时总爱拽着自己衣角喊“父皇抱”的模样。
那时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哪像如今这般浑身是刺?
三年前那场荒唐的“克夫”谣言,即便他雷霆手段封口,却还是像毒针般扎进了十七心里。
她从人人争抢的掌上明珠,变成了无人敢近身的“煞星”,连最亲的父皇,都没能护住她。
昌明帝眼底怒意翻涌,却又强压下去,慧真大师当年断言长宁“克夫”一事,至今仍像根刺扎在他心口。
三年来暗查无果,幕后黑手藏得极深,究竟是想针对长宁,还是另有图谋?
若是为了长宁,今日倒是个不错的时机。
昌明帝目光灼灼落在长宁面上,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朕可下旨护那崔家女周全,但你须应朕一事。”
长宁眉尖微蹙:“父皇请说。”
“驸马。”
这话让长宁面上为难,实则心下毫无波澜。她轻叹一声,这已是今岁第六次提及此事。
她望着父皇鬓角的霜色,忽然意识到,有些事终究躲不过。
“玉京贵胄子弟,谁愿娶个'克夫'的公主?”她垂眸拨弄袖口璎珞,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昌明帝却像早已料到她的反应:“只要你点头,明日便可将二十份家世清白的公子名册送到永宁宫,由你亲自挑。”
长宁思虑了片刻,点头同意了,选谁或不选,最后还得是她说了算。
长宁前脚刚离开御书房,昌明帝便让高公公去收集玉京城中适婚儿郎的名册。
高公公见昌明帝高兴,提议道:“如今腊梅开的正好,不如让公主见见这玉京的好儿郎?”
昌明帝略一思索,拒绝了,“给十七点时间,有她看得上眼的再见不迟,此事不可声张。”
高公公笑道:“是,奴才这就去安排。”
高公公办事是极为妥帖的,不过一日就送了厚厚一本名册到了永宁宫,一同送来的还有一道圣旨,长宁打开略看了看,许崔家三小姐崔玉莹婚嫁顺其本心。
满意的将圣旨收起,福平适时递上赏钱,高公公笑着揣入袖中,告退时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长宁刚送走高公公,便见崔玉莹在莲儿搀扶下向她走来,脸色虽仍苍白,却比前日多了些生气。
她忙迎上去,将手中名册与圣旨交予福平,温声叮嘱:“外头风凉,怎么不多歇着?”
“总躺着浑身发沉,不如走走活络筋骨。”崔玉莹说着,目光不经意扫过高公公离去的方向,“方才那位……可是高公公?”
长宁颔首,未及开口,福平已难掩喜色道:“三小姐,公主要招驸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