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崔玉莹眸光一亮,公主长她一岁,若没有那则传闻,本该早就有了如意郎君。若招驸马一事属实,对公主而言的确是件喜事。

她望向长宁,眼底泛着期许:“当真?”

长宁见几人面上都是喜色,不忍扫了兴致,点了点头道:“嗯,高公公刚把名册送来。”

崔玉莹眼含兴奋,“名册何在,可容臣女为公主参详一二?”

长宁被她的急切逗笑,从福平手中取过名册递过去,半开玩笑道:“交给你了,须得挑出五个最拔尖的。”

崔玉莹接过名册,只觉这叠宣纸沉甸甸的,这是她在永宁宫养伤这几日,头一回觉得有了盼头。

她坐在暖阁窗下,就着春日暖阳一页页翻看,连茶盏凉透了都未察觉,心里暗暗发誓:定要为长宁挑出这玉京城里,最清正端方的儿郎。

昌明帝手中自是也有一份名册,他细细看着,面上难掩喜色,时不时问上高公公一句,“你说十七会看上哪家的公子?”

高公公笑道:“公主选的,自是极好的。”

昌明帝哈哈一笑,颇为赞同,“十七看上的,自是好的。”

皇宫内选驸马选的热闹,玉京高门却如临大敌。

十七公主克夫,普通百姓多半都是道听途说,可这些人家却有不少是当年在场的。

如今闻得昌明帝要为十七公主择婿,哪家不心惊?

不过两日,各府门槛被说亲者踏破,丞相府嫡子晨时议亲、暮时放定;户部尚书家三公子更在城隍庙“偶遇”富商之女,当场交换庚帖。

这些素日讲究门第的簪缨世家,此刻只恨不能将适婚男丁全藏进深宅,任是谁家女郎,都比那“克夫”的婚约来得稳妥。

永宁宫暖阁内,长宁被崔玉莹堵在黄花梨屏风前。她近日埋首名册的眼底泛起青影,却仍带着雀跃,将五幅绢本小像在湘妃竹桌上铺成扇形:“公主快瞧,这几位可是玉京闺阁女儿的春闺梦里人。”

长宁指尖掠过温润的绢面,原是漫不经心的神态,却在看清画中面容时眸光微凝,五幅小像皆作束发冠、青衫扮相,连眉峰弧度都如出一辙,若不是题字不同,险些以为是同一人所绘……

抬眸却见崔玉莹眼神晶亮,满含期待,“如何?可有喜欢的?”

霎时让她怀疑自己得了眼疾。

她不动声色将疑惑转给崔玉莹:“我对玉京的公子了解甚少,不如你为我介绍一番”。

崔玉莹认真点头,指着画像逐一解说。

长宁虽有些好奇,终究兴致寥寥,心不在焉地听着。

直到崔玉莹提及最后一位穆轻舟时,她忽然想起两年前的一件小事。

那年春日宫宴,因东宫诞下首位小皇孙,圣心大悦,特许京中大小官员不论品级,均可携家眷入宫赴宴。

那日宫中宾客比往常多出许多,长宁认得的人不多,又不喜热闹,便独坐一隅饮用新酿的果酒,贪杯多饮了几杯,渐渐有了醉意。

她向来喜欢独来独往,于是离开喧闹的宫殿,往御花园走去,想吹吹风醒醒酒。

福平放心不下她,如往常一般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醺醺然绕过九曲桥时,她忽起顽心,闪身躲进太湖石后,看福平提着灯笼团团转的模样,忍不住用指尖掩住唇畔笑意。

待看到福平走远,她又恐她担心,正要唤人,却听见外头有人问:“夫人,您可瞧见十七公主了?”

她不由顿住脚步,又听另一道声音:“公主甚是可人。”

长宁有些诧异,今日冷着脸,并未给人好脸色,竟有人觉得她“可人”?

果然,前头那人也不赞同:“夫人可别骗奴婢,奴婢远远瞧着,十七公主看着冷得很。”

那夫人却道:“传言最是害人,公主心性良善,并非冷情之人,轻舟这次或许能如愿。”

“那公子岂不是要当驸马了?”

“噤声,这是在宫里,耳目众多,不可妄言。”

“那夫人,公子今日为何不入宫?”

“你这丫头,公子的事何须多问。”

两人渐行渐远,长宁从假山后转出时,只望见她们远去的背影。

“轻舟……穆轻舟?莫不是那位夫人提及的公子?”

长宁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忽被崔玉莹的问询拉回思绪:“公主可瞧中了哪位?”

她不答反问:“若换作是你,会选谁?”

崔玉莹眼波一亮,指尖迅速点向武将打扮的画像:“自然是赵将军次子赵鸿风,去年秋猎他可是射中过双雁!”

长宁唇角微扬,指尖却落在另一幅文生画像上:“这位如何?”

少女指尖顿在绢本上,神情略显迟疑:“穆世子自然是顶好的……芝兰玉树、才压群英,曾是玉京闺阁女儿的春闺梦里人。

可是,他已有三年未出现在玉京了。”

“为何?”长宁挑眉。

崔玉莹摇了摇头,“不知,当年侯府中传出的消息,穆世子病了,去了阳城养病。”

“若他还在玉京……”她扫过余下三幅画像,“这几位如今风头正盛的公子,怕也只能望其项背。”

长宁凝视着画像上淡墨勾勒的眉眼,忽觉有几分眼熟。

她甚少关注玉京的公子们,倒不知有这么一位人物。三年,那此轻舟想来就不是彼轻舟了。

御书房内,昌明帝盼了三日未见长宁踪影,心急如焚,忙遣高公公前往问询。

长宁一见公公便知来意,将五人中圈定的另外三人名单递上。

高公公捧着名册回禀,昌明帝展开细看,连连颔首,龙心大悦。

第二日早朝散后,昌明帝独留礼部王大人、大理寺何大人、户部李大人至御书房议事。

三位重臣垂手而立,静待圣意。

昌明帝面上带笑,先向户部李大人寒暄:“爱卿近来身子可好?”

李大人忙拱手:“托陛下洪福,老臣尚可效犬马之劳。”

昌明帝哈哈一笑,“几位大人无需紧张,今日叫三位来只为一事。”

三人齐道:“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甚好,甚好,十七公主如今也已十七了,该招驸马了。”昌明帝示意道。

何大人颇为有眼色,忙问道:“陛下可是已有人选?”

“玉京才俊辈出,朕非固执之人,这婚事还需她自己中意。”

昌明帝指尖轻叩桌沿,

“再过几日便是花朝节,正是好时节,爱卿家适龄公子可随宴游园,与公主一见。”

李大人闻言面色微变,先一步躬身道:“陛下明鉴,老臣嫡孙两日前已定下婚约,恐难从命。”

昌明帝脸上的笑意浅了几分,“既已定亲,自然不能强求,王大人何大人觉得如何?”

王大人小心回禀道:“陛下,臣家中只有三子还未成婚,但他母亲自幼给他定了娃娃亲,此事虽未过明面…”王大人擦了擦额角细汗,“臣断不敢做背约之事。”

昌明帝彻底笑不出来了,看向何大人的眼神带了几分威胁之意。

何大人硬着头皮道:“陛下,臣的幼子倒是未定亲,只是,只是我那孩儿他有隐疾,臣怕误了公主啊!”

“好,好得很!”

昌明帝额角青筋暴起,话音未落,袖中龙纹暗绣已扫落案头茶盏。

茶汤四溅,清脆的碎裂声让下首的三位大人诚惶诚恐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齐呼:

“臣等罪该万死。”

“都给朕滚出去!”

昌明帝望着三人仓惶退出的背影,忽然想起长宁周岁时,宫人捧着金盘跪禀“公主抓了拨浪鼓”的喜庆场景。

那时她被乳娘抱在膝头,眼睛亮得像缀着星辰,哪像如今,连议亲都要遭人推拒?

他踉跄着坐回龙椅,此刻才明白,往日她不肯松口,应是早已知晓这皇宫内外,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宫门外,何大人睨着李大人,语气发沉:“李大人嫡孙定的是哪家贵女?本官竟从未听闻。”

李大人捻着胡须打哈哈:“等办喜事时,少不了请何大人喝杯薄酒。”

话锋一转,又笑道:“老夫与太医院几位名医相熟,何大人若需问诊...”

“不必!”何大人甩袖打断,拂袖而去。

两人心照不宣,一个用“已定亲”做挡箭牌,一个拿“隐疾”做托辞,不过是不想让自家儿郎趟这滩浑水。

望着同僚的背影,何大人暗叹口气。他家幼子聪慧过人,将来必是要入阁拜相的料子,岂能因“克夫”传言断送前程?

只是苦了他孩儿,得喝阵子苦药,权当给陛下演场戏。

昌明帝因选婿之事一连数日阴沉着脸临朝,金銮殿上气压低迷,群臣人人自危,连奏对时都不敢多言半句。

长宁在永宁宫听闻此事,只对着铜镜轻笑。镜中女子鬓边斜插一支白玉兰簪,映得面容愈发清冷淡然,有些事,她早已料到会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