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莹伤势已痊愈,不便再留宫中,命怜儿收拾了行囊,向长宁辞行。
长宁虽满心不舍,也只能遣宫人车马相送。
一行人方出宫门,崔府便得了消息。刘氏一扫心中阴霾,眸光闪烁,有些兴奋。
自那日崔玉莹被公主带走,崔大人便备了厚礼亲赴刘府赔罪。
刘府原不肯轻易罢休的,狮子大开口,两方僵持不下之际,刘志竟不顾长辈反对,执意要娶崔玉莹为妻。
崔大人本就有此意,只是先前被刘氏拒绝,如今见对方松口,忙不迭应下,当场定下婚约。
他只道女儿惹祸该当担责,却不知刘志早已性情大变,动辄打骂奴仆,正等着将崔玉莹娶进门百般折磨。
“可算要回来了”刘氏望着府门方向,指尖绞紧帕子,“再拖下去,我那侄儿又要砸了后院的假山了。”
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停在崔府朱漆大门前。崔玉莹在怜儿搀扶下踩上踏凳,抬头就见父亲与她那继母刘氏竟带着阖府奴仆候在门口。
尤其是刘氏,已然与她扯破了脸,此刻却笑得格外热络,惊得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刘氏刚要开口嘘寒问暖,忽见马车帘幕再掀,下来一位身着紫袍的公公。
那公公扫过众人,目光定在崔大人身上,展开明黄色圣旨高声宣道:“崔大人接旨”
众人闻声皆惊,崔大人疾步上前,身后奴仆齐刷刷跪地。
崔玉莹原以为小公公是送自己回府,不料竟是来宣旨,不及细想便跪在父亲身后。
只听公公尖细嗓音响起: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闻乾坤定位,阴阳协和,婚姻乃人伦之始,今有崔氏女玉莹,毓质兰闺,及笄待字,特颁恩旨:凡其姻缘之事,一应从其本心,父母尊长不得强加干涉。
惟望慎择良配,克勤克俭,以彰妇德,以正家声,钦此。
“臣领旨,谢主隆恩。”
崔大人接了圣旨,公公也不再逗留,坐着马车离去。
崔玉莹一颗心怦怦直跳,除了激动还有感动,有了这道圣旨,刘氏日后再不能插手她婚事,而这道圣旨必然是公主为她求来的。
公主如此待她,她无以为报,心下打定主意日后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崔大人望着圣旨,只觉头大,刘府那头的婚约又要再生波折。
刘氏攥紧帕子,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盯着崔玉莹的目光淬了毒:
十七公主能护你一时,还能护你一世不成?
她心底暗骂,又恨长宁屡次坏她的算计。
崔府众人各怀心思,真真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农历二月十五花朝节,处处花市喧嚣、庙会鼎沸,百姓祭花神、挂红幡,街巷溢满芳菲。
长宁应崔玉莹之邀赴庙会祈福,福平特意为她细描春山眉,挽起坠满珍珠的同心髻,又换上一袭石榴红锦裙。
当她款步出殿时,宫人皆屏息,裙上金线绣的并蒂莲随步履摇曳,衬得容色比春日繁花更艳。
长宁却嫌太过招摇,行至宫门前又折回,换了件鹅黄色襦裙,外头罩上青纱帷帽。
福平望着红裙被搁置在榻上,忍不住叹气道:“公主这般颜色,偏要藏起来,真真是可惜了。”
昌明帝重文抑武,锦云国素为文人雅士所向往,尤以玉京为最。
长宁行于玉京城中,但见男子多着广袖襕衫,举止温雅;女子皆佩罗帕香缨,体态娇柔,目光所及尽是烟柳画桥般的风物。
她与崔玉莹相约醉梦楼,因来得早些,便先入了预订的雅间。
雕花木窗半开,正对着街上挑花担的卖花娘,粉白桃枝在竹筐里轻轻颤动。
小二捧来一壶“醉梦”,琉璃壶身映着窗外春光,琥珀色酒液斟入盏中,泛起细碎的甜香,这酒虽名“醉梦”,却口感清冽似甘泉,最得闺中女儿青睐。
长宁上一次饮这“醉梦”还是一年前,此刻轻啜浅尝,只觉甜意漫过舌尖,正合了闲坐等人的心境。
福平推开窗闩,花朝节的喧闹便卷着花香扑面而来,游春的仕女们乘着垂纱马车缓缓而过,孩童举着糖画在人群中穿梭,连檐角悬挂的红幡都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将满街春意摇成流动的彩缎。
又过了一刻钟,崔玉莹才攥着裙角匆匆踏入雅间,鬓边的杏花步摇颠得乱颤:“险些被坊市的花担子绊住!公主可等久了?”
长宁摇头,一问之下才知,原是刘氏罚崔玉莹抄写女戒,直到前一刻才放人出府。
所幸崔玉莹面上未见忧色,说起继母时语气轻快,似是早已惯了这般刁难。
二人踏出醉梦楼,先逛了花市,又转至庙会,最后买了莲花花灯,只待暮色低垂时去灵源河放灯祈福。
灵源河自南向北贯穿玉京西街,此时河岸已聚满人群,老老少少皆捧着花灯,笑语声混着河风扑面而来。
天色渐沉,河面上星星点点亮起烛光,先有人将莲花灯放入水中,那柔黄的光便顺着水流漂远,宛如散落人间的碎星。
长宁随着人潮往前,在岸边蹲下身子,用银针挑亮灯芯。暖光映得她面纱微透,指尖轻轻一推,莲花灯便晃晃悠悠漂向河心。
正要闭眼祈福,余光瞟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她右手边直直朝河中栽去。
长宁一惊,本能地探手去抓。
因她离得近,反应及时,这一抓堪堪抓住那人的左手臂。
那人半侧过身,长宁这才发现这是一位公子,虽带着面具,但无论从身型还是发髻都能看出是一位公子。
她不由一愣,愣神间,忽觉腕间一沉,那公子似想借她的力站稳,却未料到她是女儿身,气力不足,仓促间竟将她拽得向前跌去。
长宁脚下不稳,整个人向前栽去,眼看着要同那男子一起栽进水中,心中暗道不好。
电光火石间她已想到了杀人灭口,左手抬起摸向发间的发簪,只待跌下水后趁机杀了这人。
突然腰间一紧,长宁抬起的手一顿,原来是福平从后死死抱住了她。
长宁当机立断松了右手,掌心猛地推向那人肩头。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男子跌进了水中,长宁则借着反推力向后仰倒,跌在了福平怀里。
主仆二人大大松了口气,耳中只听得岸边人群的惊呼声。
再看去,忽然一青衣男子轻身跃入河中,长臂一伸捞住白衣公子,借力旋身便上了岸。
两人上了岸,白衣公子因呛了水,连连咳嗽,而那救人的青衣男子正目光恶狠狠地盯着她。
长宁突然有些心虚,指尖微微发紧,她方才推人的动作,怕不是全落进这人眼里了。
果然,那青衣男子很生气,开口就是质问,
“你这姑娘,怎这般狠毒,为何要将我家公子推入水中!”
福平听了不乐意了,“说什么呢,我家公,主子好心救人,你家公子却要拉她入水,也不知安的什么心!”
“我亲眼所见,难不成还有假?再说了,我家公子何许人也,怎会看上你们这些庸脂俗粉。”
福平简直气炸了,她家公主那是天上月,何等矜贵,何曾被人这般数落过,撸起袖子就想上前掌嘴。
长宁忙将人拦住,上前一步朝那白衣公子解解释道:“这位公子,我本意是为救人,奈何气力不够,你我一同落水,难免会有些不必要的麻烦,想来公子也一样认为。”
“至于最后推这一把,实为自救,还望公子海涵。”
长宁一番话说的诚恳,白衣男子虚扶了一把致歉的长宁,清润的嗓音响起,“姑娘不必道歉,是府中仆从失礼了,姑娘所行皆合乎常理,并无过错,若非在下,姑娘也不必受此惊吓,是在下该向姑娘道歉。”
说罢朝长宁施了一礼,又朝那仆从道:“还不向二位姑娘赔礼!”语气平缓却不容置疑。
那青衣仆从瞬间偃旗息鼓,朝长宁二人低头认了错。
长宁本就不是计较之人,对方既已道了歉,误会解清,此事就算揭过了。
一场花灯闹剧惊出冷汗,长宁兴致尽消,寻到不知何时走散的崔玉莹,两人重返醉梦楼用罢晚膳才各自作别。
醉梦楼雅间里,白衣公子临窗小酌,望着楼下那抹鹅黄身影,嘴角微勾,轻笑出声。
身旁的仆从疑惑道:“公子有何喜事?”
白衣男子收了笑起身,答非所问,“你先回府。”
“公子要去哪?夫人若知道您回来了却不回府,必然要……”
仆从话未说完,他家公子已经跑没影了……
这二人可不正是灵源河边与长宁有纠葛的那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