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中天,长宁刚有些许睡意,寝殿的门被轻声敲响,长宁瞬间清醒。
“进来。”
文秀推门而入,将手中的信件递给长宁,“公主,杜先生来消息了。”
“这个时辰送来,莫非有急事,杜先生可有传话?”
“杜先生道公主看了便知。”
长宁打开信,‘十一公主安然无恙’
寥寥几字,她却心中大安,三年了,总算有皇姐的消息了。
当年和亲队伍刚入北辰就遭到了刺杀,北辰那位皇后真是好手段,发现皇姐不见后,刺杀不成,干脆一把火将一行人全烧了,大肆宣扬锦云公主尸骨无存,绝了皇姐再入北辰的可能。
不过正合她意,只是派去接应的暗卫回报,皇姐被救出后便再无踪迹,这桩心事始终悬在她心口。
如今皇姐安然无恙,她总算能松口气了。
北辰与锦云的矛盾并不是和亲能解决的,九皇姐在北辰遭了那么多罪,忍气吞声换得个虐打而亡的结局,她不愿十一皇姐或是任何一位公主再做无谓的牺牲。
父皇重文轻武,耽于逸乐疏于国政,锦云国力日渐衰退,早已大不如前,为了勉强维系摇摇欲坠的邦交,锦云皇室的公主们大多远嫁他乡。
可这其中又有几位是活得恣意洒脱的,三皇姐死于疫症,十皇姐被当作祭品沉了塘,余下的姐妹,如履薄冰不知哪日就丢了性命。
满朝文官皆以“和亲换太平”为荣,却无人敢提三十年前锦云铁骑踏平北辰的赫赫威风,多么可笑。
良久她长长叹了口气,国事她无能为力,所行只不过是想给自己和亲近之人寻一线生机。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待晨光初现,皇后宫中的小宫女便捧着春日新摘的鲜桃,笑意盈盈地送到她面前。
想着已有些许日子未曾拜见德妃娘娘了,便让福平带上桃,一起往长乐宫去。
她八岁起跟着九皇姐住在长乐宫,一住就是六年,德妃曾与母妃交好,为人和善,待她也是极好的。
除了已逝的九皇姐,长乐宫还有位十九皇妹,亦是德妃所出。
长宁到长乐宫时,十九皇妹宋安宁也在。
这位往日可没少跟长宁拌嘴,今日见了也不例外,
“咦,这不是十七皇姐吗?听闻你看上的驸马都已经定亲了,皇姐有何感受?”
长宁也不恼,朝德妃恭恭敬敬请了安,转身从福平手里接过一盘子鲜桃。
宋安宁见长宁不理她,开口欲质问,哪想长宁从盘中拿了颗桃,不等她反应,就直直往她嘴里塞,一个本能地张嘴,一个动作利落地封堵,这一来一往间,桃子竟稳稳卡在了宋安宁口中。
宋安宁涨红了脸,眼底满是惊愕与怒意。她用力扯出那颗碍事的桃子,狠狠摔在地上,怒目圆睁,指着长宁厉声呵斥:“宋长宁,你不要太过分!”
长宁掩嘴轻笑,一副无害的表情,“皇妹这是怎么了,我好心让你尝尝这春日新上的桃,你怎还生气了?”
宋安宁被她这副假意关切的嘴脸气的直跺脚,转头抱着德妃撒娇,“母妃你看,我就说皇姐坏的很,怎会被人欺负!”
德妃笑着拍了拍宋安宁的肩,“好了,长宁同你开玩笑,你还当真了不成?”
宋安宁不置可否,继续撒娇,“母妃,你又向着她!”
长宁最受不了宋安宁这副样子,两人只差了两岁,打小就不对付,宋安宁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凡事总爱与她对着干。
为长宁招驸马一事,昌明帝并未放弃,但上次长宁选了人,他却没办能成事,让他一直不知该如何同长宁解释,前几日,他实在烦闷之下,便同德妃提了一回。
今日长宁在,德妃又向来善解人意,主动替昌明帝找台阶,
“对于婚事,长宁可有什么想法?”
长宁摇了摇头,“我对玉京的公子知之甚少,与我而言并无太大差别。”
“既然如此,不如请陛下为你挑选几位优秀公子,你与他们见见面。若能情投意合,自是皆大欢喜;若觉得不合适,咱们再慢慢寻觅也不迟?”德妃见状,顺势提议道。
宋安宁唇角轻撇,带着几分嘲讽哼道:“哪由得着她挑挑拣拣,关键得看人家愿不愿意给她看。”声音虽小,两人却都能听见。
德妃向来温柔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悦,
“住口,外人不知其中内情,你也要同外人一般看你皇姐嘛?”
“母妃,你为何要凶我?那可是慧真大师说的,他一得道高僧,平白无故的为何要污蔑皇姐!”
“得道高僧又如何,都道因果报应,若非心中有愧,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死在那大雄宝殿中!”
长宁心底咯噔一声,德妃莫非知道些什么?
她的手不自觉摸向腕间的菩提子。
这是母妃的遗物,却是慧真大师之物。
六岁那年,因太后病重,久治不愈,蒋皇后带领宫中妃嫔去护国寺为太后祈福。
长宁也随行在列,当时的她还小,耐不住性子,只觉得护国寺好玩,到处乱跑。
因她母妃得宠,她又是宫里最得父皇喜爱的公主,无人敢拘着她。
她记得那日天气炎热,她玩累了,又不想去大殿听经,甩开跟了一路的嬷嬷,钻进护国寺西偏殿,掀开绘着飞天的帷幔,躲进香案底下偷睡。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醒来,听到了母妃的声音,她揉着眼睛要往外爬,就看到殿中母妃正背对着她,而她面前跪着一位师父。
她开口要喊母妃,却见那师父朝她微微摇了摇头,她不解,却也乖乖照做了。
那师父与母妃似是旧识,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她隐约看到母妃抬手抹了眼泪。
再后来,那师父将手上的一串菩提子给母妃戴上,离开了偏殿。
等那师父走了,她才从案底出来,轻声开口唤道:“母妃。”
母妃似是被惊到,匆忙抬手抹了抹眼角,才转身,看到是她时,抚着胸口,微微松了口气。
她什么也没说,只走过来将她抱起,出了偏殿。
出来后她听嬷嬷说,因找不到她,母妃很着急,寻了她许久。
她想,母妃方才在偏殿,定是因为寻不到她才哭的。
从护国寺回宫后不过月余,母妃死了,死的时候手里捏着那串菩提子,大家都说母妃是病故的,可她总觉得母妃的死与那位师父有关。
她偷偷将那串菩提子戴在了自己手上,提醒自己,有机会见到那位师父,定要问上一问。
直到九皇姐死的那年,她再次去了护国寺,见到了那日的师父-慧真大师。
她问大师,“母妃的死是否与大师有关?”
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后低下了头。
她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大师欠我一条命”,留下一句话后,她带着些许茫然离开。
手下菩提子温润,长宁低低叹了口气,心道,不过让你帮个忙,你却用命来还。
你欠的是母妃,而非我,如今你却因我而死,来日若见了母妃,也不知她会不会对我不喜。
耳边是宋安宁不满德妃的训斥,叽叽喳喳的抱怨声。
应是她想多了,长宁心想。
随即又有些羡慕,倘若母妃还在,她是否也会养成如宋安宁这般的性子?
母妃可真狠,长宁苦笑,抛下年幼的她。
如此想着,心中渐生不快,她寻了个理由离开了长乐宫。
待她走后,德妃这才发觉被宋安宁这么一打岔,陛下交代的事没办成,顿时好笑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