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出了长乐宫并未回永宁宫,反而带着福平出了宫。
手中握着她十岁时软磨硬泡向父皇讨要来的通行令,自由出入皇宫,在这后宫她也算独一份。
马车缓缓往芸香楼去,她想见一见杜先生,问问十一皇姐的消息。
芸香楼位于玉京长青街,是一栋不大的书楼,但楼内藏书颇丰,是玉京学子向往之地。
楼主杜先生,颇为神秘,玉京无人见过其真面目。
但只要你手中握有足够分量的筹码,无论它是稀世珍宝,还是珍贵情报,亦或是其他独特的价值之物,便能叩开杜先生的房门,从这位神秘人那里,换取你想要的答案。
杜先生每月仅在十六现身芸香楼,平日里往来消息皆由手下传递。
长宁的马车缓缓停在芸香楼外,她抬手戴上帷帽,动作优雅地下车,朝着楼内款步而去。
福平留在了车上,并未跟随。只因杜先生曾定下规矩:无论身份高低,入楼求见,每次仅限一人。
今日正是十六,想要拜见杜先生的人已排成长龙。
长宁不慌不忙,径直走到队伍最前端,取出一支白玉兰花簪递了过去。
管事接过花簪,仔细端详片刻,脸上立刻换上恭敬之色,将她迎进了里间。
人群中突然有人不满质问:“凭什么她不用排队?”
有人小声附和,“许是哪位贵人。”
先前那人听闻,顿时怒不可遏,扯着嗓子高声嘲讽:“早听说芸香楼以规矩森严闻名,号称‘入楼无贵贱’,如今看来不过是沽名钓誉!这等虚名之地,各位还耗在这里作甚?倒不如打道回府,省得白费功夫!”
这番话如同一把火,点燃了众人心中的不满。
管事神色一凛,不着痕迹地朝身旁随从递了个眼色。眨眼间,几个壮汉冲上前,将闹事者连拉带拽,毫不留情地扔出了楼外。
被丢出的男子狼狈地爬起身,站在芸香楼外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就在这时,众人听到楼里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持楼主信物者,昼夜无阻,随时可入楼。”
众人恍然,这是芸香楼早有的规矩,楼内皆有明示,只是平日里从未有人见过信物持有者,只当是个传说。
一时人群议论纷纷,好奇那位持楼主信物的究竟是何人。
那闹事之人见此,面色青一阵白一阵,骂骂咧咧地离开,心中却是万分后悔,芸香楼规矩森严,一旦在此闹事,便是永久被拒之门外,往后无论花多少银钱、托多少人情,都再无踏入楼中的可能。
长宁随着侍者踏入内室,一道屏风矗立眼前,杜先生的身影影影绰绰,在屏风后若隐若现。
室内茶香四溢,沁人心脾,“杜先生在煮茶?”长宁问。
屏风那头,杜先生并未回应,长宁却隐约见他抬手沏了一杯新茶,随后他身边的侍女将茶盏奉到了她面前。
“春日的新茶,不妨一试。”
杜先生的声音温润醇厚,带着几分慵懒的意味,好似慵懒卧于草原的雄狮,让人难以抗拒。
长宁接过茶盏,浅浅饮了一口,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
“好苦。”
听到这话,杜先生低笑出声。长宁顿时有些窘迫,连忙解释道:“平日里我鲜少饮茶,先生这茶,其实别有一番风味。”
“是杜某考虑不周,这茶煮得浓了些,让公主见笑了。”
长宁摆了摆手,神色认真道:“先生过谦了,今日登门,是想向先生请教两件事。”
对面的杜先生抬手示意,待侍女俯身聆听吩咐、悄然退下后,方才缓缓开口:
“公主尽可安心,令姐月前已平安诞下麟儿。”
长宁神色骤变,并非因心事被一语道破,而是惊觉原以为颠沛流离的皇姐,竟已悄然成家生子。
她急切追问:“皇姐如今身在何处?所嫁何人?日子过得可好?”
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失态,但对皇姐的牵挂早已冲散了所有矜持。
“戊城”杜先生答。
“怎会是戊城?那个黄沙蔽日、三不管的边陲之地?”
长宁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脑海中浮现出皇姐金枝玉叶的模样,实在无法将她与那荒凉之地联系起来。
“令姐如今已是戊城城主夫人。” 杜先生补充道。
“城主夫人又如何?” 长宁声音里满是担忧,“那里终年飞沙走石,皇姐自幼养尊处优,如何能受得了那份苦?”
见她满心忧虑,杜先生不禁温和地笑了笑:“公主无需挂怀,戊城早已今非昔比,如今实力不容小觑,令姐一切安好。”
长宁怔愣片刻,自嘲地笑笑,意识到是自己见识短浅,随即点头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两人一时无话,室内陷入了沉静,瓷杯在指尖轻轻转动,不知不觉间,长宁手中的茶已见了底,苦涩在舌尖散开,余韵悠长,就如她此刻复杂的心境。
过了许久,长宁率先打破沉默,“先生,你我三年之约将至,若我依旧想要先生,先生有何条件?”
杜先生垂眸沉思,良久才抬起头,声音低沉而平静:“公主若有所求,随时可来芸香楼。”
仅止于芸香楼吗?长宁有些失落。
她实在琢磨不透眼前的杜先生,明明三年之约将至,他大可以直接拒绝,可就在一个月前,他却送来一支簪子,分明是给她留了相见的契机。
罢了,她早知杜先生不会轻易应允,这三年他已帮她良多,她只不过是想贪心一回。
但有一事,她必须争取,文秀,她一定要留下。
“文秀是先生的人,不知先生能否割爱,准许她日后继续伴我左右?”长宁语气恳切,眼中满是期待。
“能得公主信任,是她的福气。” 杜先生神色淡然,却也默认了长宁的请求 。
长宁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满意地点头示意,随后起身欠身行礼,声音清泠:“多谢先生,长宁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尽管今日所求未能尽遂心愿,但想到文秀日后能留在身边,长宁紧绷的心弦还是稍稍放松了些。
有这么个得力之人相助,往后许多事都能省去诸多波折,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长宁从管事处取回了那支白玉兰花簪,将它妥帖收进袖中,迎着一众好奇的目光,踩着石阶,仪态优雅地登上了候在楼前的马车。
须臾,一抹青影轻叩门扉,闪身踏入内室,旋即朝着屏风之后压低嗓音禀道:“公子,先生已至玉京。另有一事,夫人传言,若今日再不回府,往后便不必归了。”
杜先生正执壶斟茶,闻言指尖微滞,随即搁下茶壶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掸去月白衣袍褶皱,
“走吧,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