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阳春三月,玉京出了件可喜之事,永安侯府那位光风霁月的世子穆轻舟归京了。

消息似春日柳絮般轻盈飘飞,就连永宁宫里洒扫的小宫女们,也趁着奉茶间隙交头接耳,眉眼间藏不住的倾慕。

足见这位穆世子在玉京闺阁女子心中,有着怎样超然的风采。

福平手托着茶盏,正在听小宫女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穆公子归京那日玉京城中的盛况。

长宁却无闲暇细听。片刻前,太监总管急匆匆宣召的声音还萦绕耳畔,她已利落地换上一身宫装,发髻上只簪着一支素银步摇,神色沉静地往御书房而去。

见主子已经迈出殿门,福平恋恋不舍地放下茶盏,小碎步跟上。

远远望去,御书房朱漆大门紧闭,高公公垂手立在门外。

长宁脚步微滞,心下狐疑,莫非父皇还在议事?

待靠近时,她微微屈膝行礼,杏眼望向高公公,无声询问。

“使不得。” 高公公慌忙扶住她,喉结滚动着压低声音,“陛下正在气头上,公主进去时千万小心。”

长宁颔首示意明白,只是不知是何事惹的父皇生气?

来不及细问,高公公已推开了御书房的木门。

御书房内一片沉寂,长宁一抬眸就见昌明帝面色冷凝,直直注视着她。

她脚下一顿,心生疑惑,父皇今日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正欲询问,就听昌明帝质问:“十七,你究竟想做什么?”

这声呵斥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全然没了往日的慈爱。

长宁心底咯噔一声,这次是真生气了,想起那日德妃娘娘的话,难不成慧真大师的事真的东窗事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冷汗就顺着脊背滑进衣领。她强撑着扬起下巴,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紧裙摆,掌心早已沁出薄汗。

她定了定神,有些事,无论如何现下都不能承认,深吸一口气,屈膝跪地,

“儿臣不知何处做错了,请父皇明示。”

昌明帝望着下首恭敬的长宁,眼里具是失望。

自出了上次的事后,他自觉亏欠长宁,有意亲自为她为寻一门良配。

生怕重蹈覆辙,他对名册中的人做了一番细细调查。

这一查,发现半数候选者竟都有了婚约,高公公跟随自己二十载,怎会犯下如此疏漏?

暗卫细查之下,证实了他的疑虑,这些世家子弟可真是手眼通天,甚至有人在长宁答应选驸马的当日就定下了婚约。

顺着蛛丝马迹层层追查,最终线索竟直指永宁宫,当确认是长宁亲手将消息泄露给各家时,昌明帝惊怒交加。

这三年,他觉亏欠十七良多,但谣言易传不易清。

于十七而言,最好得法子就是成亲,届时谣言不攻自破。

往日她拒婚,他只当她是年少懵懂,不愿逼她,如今她松口应下,他满心欢喜为她安排,可她却又背着他放出消息提醒世家。

昌明帝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一心为她着想,她却阳奉阴违,暗中搅局,如此行事,着实令他失望。

“真是养出了反骨!”昌明帝将玉镇纸重重拍在案上。

“十七,你须明白,谣言一日未破,锦云皇室的清誉便如蒙尘玉璧。”

“朕再问你,可愿成婚?”

长宁缓缓抬起眼睫,虽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预感,但仍坚持道:“不愿。”

闻言,昌明帝狭长眼眸里转瞬即逝的失望被寒芒取代,恢复了帝王的狠心和果决,

“朕既给过你选择的余地,便不再容你任性。驸马人选,朕自有定夺。”

昌明帝语气坚决,显然已不容拒绝。

长宁张了张口,想抗拒,想解释,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她早该料到今日局面,那日故意将消息泄露,何尝不是试探,试探父皇对边境局势的考量,试探皇家血脉在利益天平上的重量。

三年来,边疆战火始终未曾止息。她原以为,这绵延不绝的硝烟,足以让父皇明白,和亲之举不过是盛世时的点缀。

一旦国势衰微,那些表面臣服的势力,便会迫不及待地想要瓜分利益。

可在父皇眼中,她克夫的传闻如附骨之疽,比边关战事更危及皇室根基。

一旦其他公主的婚事遭人诟病,锦云用姻亲维系的邦交网,便会如蛛网般脆弱不堪。

父皇对她失望,殊不知她亦如此。

幸而昌明帝对十七公主的宠爱并非全然虚情,次日,高公公便捧着一份崭新的驸马候选人名册踏入永宁宫,传下口谕,命长宁在五日内敲定驸马人选。

这突如其来的转机,让早已做好最坏打算的长宁心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

永宁宫内,长宁斜倚在榻上,一手支着腮帮,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名册,就这样过了整整一个时辰。她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出任何破局之策。

“啪” 的一声脆响,名册被她重重合上,长宁的眉头紧蹙,满心的烦躁与焦虑溢于言表。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杜先生,可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便被她果断否决,杜先生终究是要离去的,她不能永远依赖他人的庇护。

又过了一刻钟,她派人给崔玉莹送去一封信,得知因刘志病重,刘氏近日已回娘家照料,她当机立断,匆忙出宫,直奔与崔玉莹相约的醉梦楼。

醉梦楼雅间里,长宁向崔玉莹吐露了自己暂时不愿成婚的心思。崔玉莹虽满心疑惑,却对公主的想法毫无二话,始终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思索片刻后,崔玉莹语气随意地提议道:“公主不妨挑选一位身份低微之人,许他些好处,先成婚后和离,如此或许能解眼下困境。”

长宁算是明白崔玉莹为何与她投缘了,

别看她生得端庄娴静,实则骨子里也是个离经叛道的。

不过崔玉莹的话给了她提醒,她可以先假意选定成婚对象,再去求父皇恩准,将婚期延后。

这样一来,便有了充足的时间慢慢筹谋,想出妥善的解决办法。

只是,新的难题随之而来,究竟该选谁作为这个 “临时驸马”?

见长宁眉头紧锁,崔玉莹讪讪道:“玉莹不过是信口胡说,公主殿下千万别往心里去。”

长宁回过了神,“不,主意妙极了。”

崔玉莹闻言,顿时苦了脸,愁容满面地劝道:“公主,如此行事有损公主名声,还是另寻个稳妥的办法吧?”

“不,此事已迫在眉睫,非做不可。”长宁神情严肃,语气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