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天边刚透出蟹壳青,薄雾像一层纱,笼着静谧的村庄。张晨宸出去没一会儿,苏可欣就收拾利索,提着小布包,俏生生地站在了院门口等着。

淡金色的阳光穿透稀薄的晨雾,像碎金般洒落下来,恰好笼罩在她身上,簇新的鹅黄色碎花小衬衫,衬得脖颈雪白,乌黑油亮的长发编成一条粗辫子垂在胸前,发梢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阳光描摹着她精致的侧脸线条,挺翘的鼻尖,花瓣似的唇,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整个人干净得像雨后新抽的嫩芽,又像年画里走下来的仙女儿,浑身都镀着一层柔暖的金边。

张晨宸推着那辆半旧的二八大杠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他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漏跳了一拍,随即又“咚咚咚”擂鼓般狂跳起来,一股滚烫的热意直冲耳根。

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握着车把的手心微微发潮,他的小媳妇……真好看,好看到让他有点不敢喘气,生怕惊扰了这画儿似的景。

他定了定神,大长腿一抬,利落地跨上车座,脚蹬子一滑,自行车稳稳地停在了苏可欣面前,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上来吧!”

苏可欣眉眼弯弯,笑得像朵初绽的花,轻盈地侧身坐上后座。两条纤细的手臂很自然地就环住了他紧窄精壮的腰身,小手还无意识地在他结实的小腹上收拢了一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搭着。

“嘶!” 张晨宸浑身肌肉瞬间绷紧,腰腹间那温软的触感和重量让他脑子“嗡”地一声,手一抖,车头猛地晃了一下,差点没把稳。

“媳妇……” 他声音发干,带着点窘迫的沙哑。

“嗯?怎么了?” 苏可欣不明所以,说话时还好奇地往前探了探身子,温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粗布衣衫,毫无阻隔地喷洒在他宽阔的背脊上,带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那气息像羽毛拂过,又像火星溅落,烫得张晨宸脊背一阵酥麻,整个人都僵了僵。

这要命的亲昵!张晨宸只觉得一股热气直冲天灵盖,嘴角却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咧到了耳根子,心里甜得能淌出蜜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脚下用力一蹬,车轮碾过土路,发出“沙沙”的轻响:“坐好了!我蹬得可快!”

“好!” 苏可欣清脆地应着,手臂又紧了紧,脸颊隔着薄薄的衣服贴在他背上,感受着那坚实肌肉下传来的力量和温度,嘴角也弯起了甜蜜的弧度。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和泥土的气息,拂过两人的发梢衣角,自行车载着一路无声的悸动和暖意,驶向喧闹的镇子。

一个多小时后,镇上供销社门口,寄存好自行车,两人走了进去。

供销社的售货员都是人精,一眼扫过苏可欣那身崭新合体的衣裳、白净的小脸和通身的气派,脸上立刻堆满了十二分的热情,招呼得格外殷勤。

苏可欣目标明确,买了几样急需的日用品后,目光落在了玻璃柜台里的麦乳精罐子、牛皮纸包着的瓜子和散装大白兔奶糖上。想到张爷爷慈祥的脸和张母那带着点拘谨的关心,还有自己之前作死的“壮举”,她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同志,麦乳精要一罐,瓜子称一斤,奶糖也要一斤。” 她指着。

张晨宸看着那些明显是“奢侈品”的东西,有些疑惑,低声问:“媳妇,买这么多干啥?你想吃的时候我们再来买就是。”

苏可欣转过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真诚:“给你家里人带的呀。”

张晨宸愣住了,看着她清澈坦荡的眼神,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了一下,酸酸胀胀的,他没再说话,默默掏出钱票,挤到前面去付账。

那沉甸甸的网兜挂在他手上,心里也沉甸甸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暖意。

路过邮局,苏可欣抬腕看了看那块小巧的上海牌女表,指针指向上午九点多,停下脚步:“老公,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这个点我爸应该在办公室。”

“行!” 张晨宸二话不说,陪她走了进去。

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苏父浑厚却带着一丝疲惫的嗓音:“喂,你好,哪位?”

“爸!是我!可欣!” 苏可欣的声音瞬间带上了鼻音。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是椅子挪动和关门的声音,苏父压低了声音,带着急切:“闺女!是你!在乡下……还习惯吗?苦不苦?爸妈给你寄的东西收到了没有?”

“爸,我挺好的,真的,东西都收到了,您和妈都好吗?” 苏可欣强忍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大颗大颗地砸在冰冷的绿色电话机台面上,洇开小小的水渍。

苏父听着女儿强装轻松却带着哽咽的声音,心里像堵了一堵厚重的墙,难受得喘不过气,声音也哑了:“我们都好,都好……别哭,闺女,别哭!爸……爸再想想办法,一定找关系把你弄回城!” 语气里是深深的无力和自责。

苏可欣想到上辈子苏家后来的遭遇,想到大伯一家的嘴脸,想到自己还没报的仇,心猛地揪紧。

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异常坚定:“爸!别!千万别!我觉得在这儿挺好的,真的!我基本不怎么下地。您现在要是硬把我弄回去,爷奶那边指不定怎么闹,大伯他们更不是省油的灯!您和妈在家千万要小心,防着点他们!” 她必须给父亲提个醒。

电话那头,苏父彻底愣住了。

女儿这番话,条理清晰,思虑周全,甚至带着点他从未听过的……狠劲儿?这哪里还是他那个天真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女儿?她在乡下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得如此……成熟?

这念头像把钝刀子,割得他心口生疼,眼眶瞬间红透,他赶紧抬手,不动声色地抹去眼角的湿润,声音压抑着巨大的痛楚和愧疚:“闺女……对不起……是爸没用!护不住你……”

“爸!您在说什么呢!” 苏可欣急了,眼泪流得更凶。

为了缓解父亲的悲伤,她连忙转移话题,语气轻快起来,“爸,告诉您个好消息!我现在跟妈一样,开始写稿子啦!说不定很快您就能在报纸上看到我的作品了!到时候给您寄样报!”

“真的?” 苏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嗯!真的!我现在就像在乡下采风一样,可有意思了!您就放心吧!好好照顾妈,下周我来镇上寄稿子的时候,再给妈打电话!” 苏可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活力和希望。

“好!好!好!” 苏父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明显振奋了不少,带着满怀宽慰的笑意。

挂了电话,沉甸甸的听筒放回原位,苏可欣的心情却像蒙上了一层灰,有些低落。

张晨宸默默递过来一块干净的手帕,没多问,只是牵起她的手:“走,带你去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