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从卫生室回来的路上,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奶奶把他背在背上,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调子慢悠悠的,像山里的溪水。陈默趴在奶奶的背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味,还有柴火熏过的烟火气,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只剩下满满的踏实。他偷偷伸手,摸到奶奶鬓角的白发,软软的,像蒲公英的绒毛。

奶奶的手很巧,会用槐花做很多好吃的。每年槐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她就会挎着竹篮去摘槐花。竹篮是爷爷年轻时编的,篮沿已经磨得发亮。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怕惊扰了那些洁白的精灵,总是先观察半天,挑最饱满的花串摘。摘回来的槐花,一部分用来做槐花饼,一部分用来煮槐花粥,剩下的就晒干了,冬天用来泡水喝。

槐花饼是陈默的最爱。奶奶把槐花洗净,控干水,拌上面粉和鸡蛋,再撒点盐和五香粉,调成糊状。然后在大铁锅里倒上一点点猪油,油热了,就用勺子舀起面糊,摊成圆圆的小饼。猪油滋滋地响,香味很快就飘满了整个院子。刚出锅的槐花饼,外酥里嫩,带着槐花特有的清甜,他一次能吃四五个。奶奶总是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吃,自己却很少动筷子,说年纪大了,吃不了那么油腻的东西。有次陈默非要喂她,她才咬了一小口,说"真香",眼睛里的光像落了星星。

槐花粥则清淡爽口。奶奶把大米提前泡上两个时辰,煮得软烂,再放进洗净的槐花,煮上几分钟就好了。盛在粗瓷碗里,白的米,绿的槐叶,白的花瓣,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每次他生病不想吃饭,奶奶就会给他煮一碗槐花粥,再放一勺红糖。他总能一口不剩地喝完,喝完了,出一身汗,病就好了大半。奶奶说,槐花是有灵性的,能治百病。

除了槐花,奶奶还会用山里的野菜、野果给他做好吃的。春天,她会去田埂上挖荠菜,做荠菜饺子,饺子馅里放个鸡蛋,鲜得能掉眉毛;夏天,她去摘山莓,红红的果子装在玻璃罐里,撒上白糖,能吃一整个夏天;秋天,她去摘野山楂,放在锅里熬成山楂糕,酸甜软糯,能开胃;冬天,她就把晒干的红薯煮了,捣成泥,做成红薯饼,在火塘边烤得外焦里嫩。那些简单的食材,在奶奶的手里,总能变成最美味的佳肴。

陈默上初中的时候,要去镇上读书,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学校离家有十五里山路,每次他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奶奶总会在前一天晚上就把他的书包收拾好,塞满各种吃的:有炒好的花生,用塑料袋一层一层裹着,怕受潮;有晒好的红薯干,硬邦邦的,能啃一路;还有她自己腌的咸菜,装在小玻璃罐里,配着学校的糙米饭吃。她总是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他的外套,叮嘱他:"在学校要好好吃饭,别舍不得花钱,钱不够了就跟家里说,奶奶有办法。"

其实他知道,家里没什么钱。奶奶年纪大了,干不了重活,只能靠种几分薄田和偶尔帮村里人做些针线活维持生计。她帮王婶绣鞋垫,帮李叔的孙子做虎头鞋,换来几个零钱,却总是毫不犹豫地花在他身上。有一次,他在学校里被同学嘲笑穿着打补丁的衣服,心里很委屈,回来跟奶奶哭诉。奶奶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找出一块平时舍不得用的蓝布——那是她年轻时陪嫁的布料,一直压在箱底——连夜给他缝了一件新衬衫。煤油灯的光昏黄,她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穿针引线的手微微颤抖,却缝得格外认真。针脚细密,像排列整齐的小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