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无边的绝望即将把他残留的感知彻底吞噬时,他的意识(或者说,他残存的感知集合体)被那股洪流裹挟着,冲向了更深处…穿透了原子风暴,穿透了某种难以言喻的隔膜…
尺度再次疯狂扩张。
那咆哮的原子洪流,那浩瀚无边的宇宙回收站,突然显现出它的真容——它只是一条发着微光的、汹涌奔腾的河流。而这条河,存在于一个更加无法描述、无法想象的巨大结构内部。
周围是无比宏伟的“壁障”,在非人的维度上蜿蜒伸展,闪烁着暗沉的金属于血肉混合的光泽。巨大的、如同星云般的囊泡在缓慢生成、移动、破裂。能量的瀑布从不可思议的高处倾泻而下,轰鸣声震动着他存在的根本。
他的感知被强行拉升,像被甩出漩涡的一片叶子。
他看到了。
那巨大的生物(他只能如此理解)的一个模糊轮廓,其庞大超越了时空的概念。银河是它血管里流淌的微弱光点,而他们所在的宇宙,连血管都算不上…
他“看”到了自己刚刚脱离的那条“原子洪流”,那所谓的宇宙循环——只是在这巨大生物体内输送着最基础养分、同时也运走代谢废料的…淋巴液?或者是某种更卑微的体液。
而他们的世界,他们的一切,挣扎、信仰、爱、痛苦、渴望永恒的文明…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这体液循环的最底层,沉淀在管壁的污垢里,漂浮在代谢废料的渣滓之中。
连地狱都算不上。
地狱至少是一个“地方”,至少还有意义,哪怕是惩罚的意义。
而这里,什么都不是。连排泄物都算不上,只是排泄物里无数微不足道、瞬间生灭的一小颗粒。
他们渺小,可悲,毫无意义。连成为骗局的资格,都显得那么可笑。
阿泥残留的意识碎片,连绝望都无法承载了。在那超越一切的、冷漠的宏大面前,他,以及他所代表的全部人类,甚至连一声叹息都留不下。
他的感知彻底消散前,最后“瞥”见的,是那巨大结构更远处,无数类似的、同样宏伟的结构,在更深邃的黑暗背景中,缓慢地、漠然地蠕动着一—
然后,是黑市潮湿冰冷的石板地。
头盔被猛地扯开,他蜷缩着,剧烈地呕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胆汁灼烧喉咙的剧痛。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失控地痉挛。
黑市贩子踹了他一脚,骂骂咧咧:“没死就赶紧滚!真他妈晦气!”
阿泥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仰面躺着,看着棚顶低矮、渗水的污浊天花板,视野模糊,耳边是自己心脏疯狂擂动胸腔又渐渐衰竭下去的微弱声音。
外面,酸雨还在下,敲打着铁皮,嗒,嗒,嗒。远处新雅典联邦的光芒,透过缝隙,在地面积起的水洼里投下破碎而扭曲的倒影。
广播里那个舒缓的男声还在继续,穿透雨幕,一如既往:
“……回归宇宙之母的温暖怀抱,融入原子洪流的至福极乐……verified……”
阿泥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一般的声音。
那声音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最终变成一丝扭曲的、无法分辨是哭是笑的微弱气流,消散在带着浓重霉味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