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李默突然站起来,从书架最底层翻出一个旧纸箱。
里面装着他年轻时的手稿、获奖证书和发表的作品剪报。最上面是那篇《北方的河》,二十年前发表在《人民文学》上,让他一举成名的那篇小说。
李默轻轻抚摸着已经发黄的纸页,回忆起那个写下这些文字的青年。
那时的他相信文学能够改变世界,相信自己手握真理,相信前方有无尽的可能。
那个青年到哪去了?是被日常琐碎消磨殆尽,还是被一次次退稿打击得失去了勇气?
他读着自己年轻时的文字,惊讶于其中的力量和自信。
那种对语言的掌控,对节奏的把握,对人物内心的洞察——现在的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的作品。
手机突然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李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请问是李默先生吗?”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我是《都市文学》编辑部的,我叫杨小雨。”
李默的心跳突然加速。《都市文学》是他最近投稿的期刊之一,也是一线文学期刊中少数还在坚持纯文学阵地的。
“我是李默。”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我很喜欢您的投稿《春之河》,尤其是对北方河流解冻的描写,非常有力量。但是...”
杨小雨顿了顿,“编辑部认为整体节奏偏慢,可能不太适合现在的读者。如果您愿意做一些修改,加快节奏,增加一些冲突...”
李默闭上眼睛。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他们称赞他的文笔,然后要求他改得更加“商业化”。
“什么样的修改?”他听见自己问。
“比如增加一条爱情线,或者设置一些更强烈的矛盾冲突。现在的故事太平了,主编说需要更多‘爆点’。”
“爆点?”李默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你要我在一条解冻的河里安排什么爆点?炸弹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
李默立即后悔了自己的冲动。
又一个可能发表的机会被他搞砸了。
出乎意料的是,杨小雨轻轻笑了起来:“其实我也这么觉得。李老师,我读过您的《北方的河》,那是我选择文学专业的原因之一。说实话,我认为您现在这篇比很多我们已经发表的作品都要好,但主编他...”
“我明白。”李默叹了口气,“市场需要嘛。”
“是的。”杨小雨的声音低了下来,仿佛怕被人听见,“但我还是想告诉您,请不要停止创作。真正的文学永远不会死,只是需要找到它的读者。”
李默不知该如何回应。
二十年前,他也曾这样对老一辈作家说过类似的话。如今角色互换,他成了那个需要鼓励的“老作家”。
“谢谢。”他最终说,“我会考虑的。”
挂掉电话后,李默久久地坐在黑暗中。
杨小雨的话在他心中激起了一丝涟漪,但很快又被现实的忧虑淹没。
即使他坚持自己的创作理念,又有谁会出版呢?即使出版了,又有谁会读呢?
他打开邮箱,看着那一百封退稿信,突然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如果他回复每一封退稿信,告诉他们自己可能快死了,会不会有人出于同情发表他的作品?这个想法既可笑又可悲,李默为自己居然有这种念头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