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船，从冰冷漆黑的海底艰难地上浮。
林辰的眼皮沉重得像是粘在了一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线里，是熟悉的那间破瓦房朽烂的屋顶，几缕微弱的晨光从缝隙中挤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他还在废园里，躺在他自己那简陋的草铺上。
浑身像是被巨石碾过一样，无处不痛，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隐约的钝痛和冰寒的余韵，提醒着他昨夜并非一场噩梦。喉咙干得冒火，嘴唇皲裂。
他…没死？
那个念头如同破晓的光，瞬间驱散了脑中的混沌。他猛地想坐起来，却因为身体的虚弱和疼痛而重重地跌了回去，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
林辰警惕地偏过头，心脏骤然缩紧！
就在他那草铺不远处的破旧门槛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
白衣如雪，青丝如墨。晨光勾勒出她清冷孤绝的侧影，仿佛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正是昨夜那个几乎被冰封的少女仙师，苏婉清。
她竟然在这里？！
她似乎正在调息，双眸微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脸色依旧苍白，但比起昨夜那骇人的青紫，已然好了太多，至少有了几分活人的生气。周身不再散发出那可怕的寒气，只是萦绕着一种淡淡的、生人勿近的清冷气息。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想做什么？是不是来追究他擅自闯入的罪责？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林辰，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甚至不敢再动弹一下，只想把自己彻底藏进草堆里，希望对方没有发现他醒来。
然而，苏婉清似乎早已察觉了他的动静。她缓缓睁开眼，转过头，那双清冷剔透的眸子，如同浸在寒潭里的黑水晶，精准地落在了林辰脸上。
四目相对。
林辰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平静，一种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的平静，这比直接的愤怒更让他害怕。
他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预想中的斥责甚至惩罚并没有到来。
苏婉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苍白虚弱的小脸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他因为紧张而死死攥住破被角、指节发白的手。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她自己的右手上。那只昨夜被林辰触碰过的手。她微微抬起手，目光带着一种极其专注的审视，仿佛在观察什么不可思议的事物。
林辰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只手纤长白皙，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看不出任何异常。
良久，苏婉清才重新将目光转向他，朱唇轻启，声音清冷平稳，却带着一丝极难察觉的探究：
“昨夜，是你？”
林辰吓得一个激灵，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否认，但看着对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谎话堵在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能僵硬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完了…果然还是被发现了…
他绝望地闭上眼，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然而，他听到的却是：
“你如何做到的？”
语气里没有愤怒，没有责怪，反而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学术般的疑问。
林辰愣住了，茫然地睁开眼。
苏婉清微微蹙起秀眉，似乎也在思索着难以理解的问题：“我体内的玄阴寒气，一旦反噬，外力极难介入。寻常修士靠近，亦会遭寒气侵蚀，轻则冻伤，重则殒命。”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林辰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你毫无修为，为何能靠近？并且…”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清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置信：“你似乎…还将一部分寒气引入了自己体内？”
林辰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该怎么回答？说他也不知道？说他只是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说他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去了，然后又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流进来了？
这听起来简直比谎话还要荒谬！
看着他这副茫然又惊恐的模样，苏婉清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浓。她自然看得出这少年并非伪装，他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一个毫无修为的杂役少年，竟然能在她寒气反噬最猛烈时靠近，不仅没有被瞬间冻毙，反而似乎…阴差阳错地帮她缓解了最致命的危机？
这简直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昨夜，在她意识即将被彻底冰封的绝望时刻，确实感受到了一股极其奇异、微弱却无比精纯的暖流注入。那暖流并非强行镇压她的寒气，反而像是一种…更高层面的引导和安抚，短暂地疏通了某处致命的淤塞，让她得以喘息的契机。
而之后，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一丝本源寒气被抽离，汇入了对方体内。
这少年…
苏婉清重新看向林辰，目光变得极其复杂。有怀疑，有警惕，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了某种超乎理解现象的专注和好奇。
她缓缓站起身。
林辰吓得往后缩了缩。
她却并未靠近，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清冷的声音不容置疑：
“此事，不得对外人提及半分。”
说完，她转身，白衣微拂，如同不沾尘世的云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破屋，消失在废园晨间的微光里。
只留下林辰一个人，僵在原地，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没有惩罚他？
她好像…还在疑惑他是怎么做到的？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席卷而来，让他几乎瘫软在草铺上。但与此同时，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如同石缝里钻出的嫩芽，悄无声息地探出了头。
昨夜那奇异的感觉不是错觉！
他的触碰…好像真的…能做点什么？
不是只有破坏。
他抬起自己那只曾经触碰过她的手，呆呆地看着。掌心依旧粗糙，带着伤痕和冻疮。
但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废园依旧破败，晨光依旧清冷。
可林辰看着那扇空荡荡的破门，第一次觉得，这片令人绝望的孤寂之地，似乎透进了一缕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