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话说得艰难,更像是一种自我安慰。连她自己都说得底气不足。

阮软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她穿着一身半旧的藕荷色衣裙,与几日前赏春宴上那个光彩照人的侯府千金判若两人。衣料摩擦着皮肤,有些粗糙,提醒着她身份的天翻地覆。她微微屈膝,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悲喜:“是,母亲。”

“母亲?”一个略带沙哑却刻意拔高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苏玉在贴身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身簇新的云锦衣裙,头上插着赤金点翠步摇,脸上薄施脂粉,掩盖了之前的苍白,却掩不住眉眼间那份刻意的柔弱和一丝初尝富贵的小心翼翼的张扬。她径直走到林氏身边,挨着她坐下,亲昵地挽住林氏的胳膊,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落在阮软身上。

“娘,”苏玉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娇憨,尾音拖得长长的,“姐姐她……怎么还叫您‘母亲’呀?这于礼不合吧?毕竟……她才是那个……”她故意停顿了一下,仿佛难以启齿,声音却清晰地传遍安静的厅堂,“占了我身份十六年的人呢。”

“鸠占鹊巢”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阮软心上。厅内侍立的下人们,虽不敢抬头,但身体细微的僵硬和眼神的飘忽,都泄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对苏玉的逢迎,和对阮软这个“假货”的疏离与鄙夷。

阮软的指尖在宽大的袖中猛地掐进了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她抬起头,看向林氏。林氏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不忍,嘴唇动了动,却终究在苏玉依偎的姿态和周围无形的压力下,避开了阮软的目光,只含糊地拍了拍苏玉的手背:“玉儿……少说两句。”

苏玉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甘,但看到林氏的纵容,又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目光挑衅地扫过阮软身上那身旧衣。

“好了,”承恩侯苏正宏沉着脸从内室走出,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威严的目光扫过厅堂,在阮软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审视与复杂的陌生感,随即移开,落在苏玉身上时,才勉强带上一丝温度。“玉儿身子弱,莫要站久了累着。阮……阮软,”他顿了顿,似乎对这个称呼也感到别扭,“你既已非我苏家血脉,便该明白自己的位置。西苑的‘听雨轩’已经收拾出来,往后你便住在那里,无事……少来主院走动。”

西苑听雨轩,那是侯府最偏僻、最靠近下人房的一角,终年潮湿阴冷。这不仅是居住地的迁移,更是身份地位的彻底宣告。

阮软的心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她看着眼前这“一家人”,父亲威严却疏离,母亲愧疚却懦弱,而那个占据了所有目光中心的苏玉,眼中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十六年的温情脉脉,原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她再次深深屈膝,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是,侯爷。”

她转身,挺直了单薄的脊背,一步一步走出这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冰冷刺骨的正厅。身后,传来苏玉刻意放大的、带着撒娇意味的软语:“爹,娘,玉儿想吃城东‘酥芳斋’的玫瑰酥酪了……”以及承恩侯夫妇带着宠溺的应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