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没有时间。
沈清棠觉得自己的身体很轻，像一缕即将散去的烟。
耳边没有了轰鸣，也没有了心跳，只有一片无垠的死寂。
她要死了吗？
也好。
至少，他活下来了。
就在她准备沉入那片永恒的寂静时，一滴滚烫的东西砸在她的眉心。
不是泪。
是血。
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和不容抗拒的暖意，强行撕开了她周围的黑暗。
沈清棠艰难地睁开眼。
一张脸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是楚慕寒。
却又不是她记忆里的任何一个楚慕寒。
他不再是那个满身煞气的尸王，也没有了战神悲悯众生的疏离。
他的脸恢复了血色，轮廓依旧俊美，却多了一种介于神与魔之间的、令人心悸的威压。
最让她呼吸停滞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眸子深不见底，是浓郁的墨色，可在那墨色深处，却流动着点点碎金，仿佛将星河与深渊都揉碎在了里面。
他正俯身看着她，一滴暗金色的血从他眉心那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印记上渗出，滴落在她的狐斑之上。
“醒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尸王时的冰冷，也不似少年时的清朗，而是一种低沉的、带着奇特磁性的共鸣，每个字都震得她心口发麻。
沈清棠想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干涩的嗬嗬声。
她看见自己伸出的手，干枯得像一段朽木，皮肤下的血管都已晦暗。
她耗尽了一切。
楚慕寒握住她的手。
他的掌心是温热的，一种真实的、属于活人的温度。
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咚……咚……”
强健有力的心跳声，透过他的胸膛，清晰地传到她的掌心。
这不是尸王那微弱如鼓点的虚假心跳。
这是真正属于血肉之躯的搏动。
沈清棠的眼眶一热。
“你……”她终于挤出一个字。
“我很好。”楚慕寒打断她，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划过她干裂的嘴唇，眉头紧紧蹙起。
“但你很不好。”
他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得仿佛在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沈清棠这才发现，他身上那件玄色的尸王袍服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样式古朴的白色战甲，战甲上却缭绕着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黑雾。
神骨为体，怨气为力。
他真的……回来了。
楚慕寒抱着她，走到那口空空如也的水晶棺前。
他没有看棺材，而是看向了棺材后方的石壁。
那里，原本合拢的光门，此刻变成了一面光滑的石镜，镜中映出的不是他们的倒影，而是一片灿烂的星空。
“老族长以为，归墟阵是终点。”楚慕寒抱着她，一步步走向那面星空石镜，“他不知道，这里才是起点。”
“青丘的先祖，不是为了永生才设下这个局。”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石室里回响。
“他们是为了……回家。”
话音落，他抱着沈清棠，毫不犹豫地踏入了那片星空。
没有天旋地转，没有空间撕裂的痛楚。
沈清棠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浓郁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灵气扑面而来。
她再次睁开眼时，彻底愣住了。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桃林。
与归墟里那些枯死的鬼木不同，这里的每一棵桃树都生机勃勃，枝繁叶茂，粉色的桃花开得烂漫如云霞。
风吹过，花瓣簌簌而落，铺了满地锦绣。
这不是幻境。
她能感觉到，自己干涸的经脉，正在贪婪地吸收着空气里精纯的灵气。
“这里是……”
“青丘的‘根’。”楚慕寒将她放在一棵最繁盛的桃树下，让她靠着树干坐好。
他蹲下身，与她平视。
“也是战神一族的……流放之地。”
沈清棠心头巨震。
“战神一族？”
“嗯。”楚慕寒抬手，指尖萦绕着一缕暗金色的气流，他将这股气流小心翼翼地渡入沈清棠眉心的狐斑。
一股暖流瞬间涌遍她四肢百骸，干枯的身体仿佛被久旱的甘霖滋润，重新焕发出细微的生机。
“当年，神魔大战，我族为了封印上古魔尊，动用了禁术，也因此被神界排斥，放逐到了这片与世隔绝的空间。”
“你的先祖，是当年追随我族一同被放逐的灵狐一脉。”
“我们在这里繁衍生息，直到千年前，魔尊封印松动，一丝魔气外泄，形成了北疆的毒雾。”
楚慕寒的叙述很平静，像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我奉命出征，遇到了你。”
他看着她，那双揉碎了星辰与深渊的眸子里，终于漾起一丝波澜。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老族长他们……不是为了永生？”沈清棠还是无法相信。
“不。”楚慕寒摇头，“他们是想回去。”
“这片空间虽然灵气充裕，却是一座牢笼。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集齐最极致的怨与爱，重塑一具能打破空间壁垒的神魔之体，用那半枚玉珏作为钥匙，打开真正的归乡之路。”
“他们算计了我们，也算计了自己。归墟里那些先祖的残魂，不是为了复活，而是自愿成为新身体的养料。”
“他们……赌赢了。”
楚慕寒抬起自己的手，看着掌心交织的金色神纹与黑色魔纹。
“也赌输了。”
“因为这具身体，不属于青丘，也不属于战神一族。”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着沈清棠。
“它属于你。”
沈清棠的心跳漏了一拍。
“从你将血渡给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订下了最古老的血契。”
他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心口那枚暗金色的印记上。
“以我之骨，铸你之身。”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将她当时在棺外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以我之魂，燃你之骨。”
他笑了，那笑容驱散了神魔的威压，只剩下千年前那个少年的影子。
“阿棠，现在，换我来。”
他低下头，在沈清棠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不是尸王的冰冷，也不是记忆里的虚幻。
是温热的，真实的，带着桃花清香的吻。
“现在，我们回家。”
